他感到自己像羽毛一樣飄起來，四肢撥弄空氣，好似在湖水中仰泳。周身血脈舒暢，心臟平穩(wěn)跳動，思緒如夢非夢。他面朝著天，頭頂上的頭發(fā)像馬鬃一樣低垂下去，明凈平滑的額頭上落上不少雨珠，又順著兩側(cè)太陽穴嘟嚕嚕地滾下去。頭發(fā)上油光閃閃，同樣沾不住水球。含水很多的灰雨云從他的面孔上飛快地向北運動著，雨水把云墜得像只“囊里浪當”的大口袋，憋不住的水流淅淅瀝瀝地流下來。他恍然想出了一個妥帖的比喻來形容這雨云：它就像一個憋了一膀胱尿的男孩子，在匆匆忙忙地向廁所跑，那種沉重感，那種慌亂感，都是絕對地準確和相似。我可是知道這種滋味的難熬。腦子里負責言語的樞紐指令發(fā)聲器官喊話，發(fā)聲器官不聽指揮，這個信號只好無可奈何地反饋回去，像一股逆流沖擊著平靜的溪水，于是，逝去的往事一一在腦海里閃現(xiàn)出來…… 
　　蟈蟈，蟈蟈！他聽到娘在叫著自己，猛然驚醒，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娘在昏黃的油燈下給他縫棉襖，爹坐在條凳上扒麻，針線穿過棉布的嗤嗤聲、折斷麻稈的噼啪聲，細微而清晰。蟈蟈，起來尿尿。娘說�？墒牵�他已經(jīng)把尿全尿在白天剛曬干的褥子上了。 
　　白天，娘把褥子搭在土墻上晾曬，村里一個年輕媳婦從這兒路過，捂著嘴笑個不停。蟈蟈，畫得一手好地圖。那個媳婦是初中生，一口牙齒用毛刷子刷得雪白，頭發(fā)上別著一個蝴蝶形的塑料發(fā)卡。他的臉臊得通紅。娘卻追著那年輕媳婦問：寶河屋里的，你識文解字，有沒有什么偏方，幫俺蟈蟈治治尿炕的毛病。那個媳婦咬著嘴唇，狡黠地笑著。有啊，她說，大嬸子，您老晚上睡覺前，找根麻繩把他的雞頭扎起來。那可不行，娘說，扎壞了怎么辦？那媳婦大笑著跑了。他看了一下土墻上的褥子，果然是大圈套著小圈，像地理圖也像云朵。 
　　他躺在被窩子里抽抽搭搭哭起來。又尿下啦？娘說，他爹，得想個法子給他治治，他十四歲了，轉(zhuǎn)眼就該娶媳婦啦，娶了媳婦還尿炕，讓人家瞧不起。爹說：等到逢集日，我?guī)�他去找找關(guān)先生，讓他給抓兩帖中藥吃。十個男孩有八個尿炕，不是什么大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