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譯者序

丹麥哲學教授彼得·坎普(Peter Kemp)把克里斯蒂安·科夫(Christian Coff)的著作《味道倫理學:食物消費的道德》譽為倫理學的新起點,因為科夫的著作把倫理學拓展到食物的生產和選擇的責任領域。 其實,關于食物生產領域的倫理思考在學界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理論,比如農業(yè)倫理、動物福利倫理等。 在我看來,科夫真正拓展的新起點是對選擇食物的消費者的倫理探討和反思。 為什么消費者的倫理是一個新起點? 在人們的傳統(tǒng)觀念里,消費者似乎沒有責任保障食物生產系統(tǒng)的道德實施, 反而是生產者有責任和義務保證其提供給消費者的食物達到安全標準,并有義務不斷完善自身的生產設施和條件以滿足員工福利、環(huán)境保護、動物保護等方面的法律和監(jiān)管要求。 許多國家的政府把監(jiān)管的重點放在生產端,其制定的相關安全標準和環(huán)境、動物保護等管理規(guī)定,往往是針對生產方,消費者幾乎無須對此負責。 消費者被認為是處在孩子狀態(tài)的一方,對市場上的食物沒有太多鑒賞力和判斷力,很容易被外界傷害,需要被保護。 由此,消費者的力量和責任被忽視了。 科夫告訴我們,其實消費者并沒有那么無辜,在某種意義上,消費者是當前食物消費倫理困境的同謀因為消費者對食物生產的歷史采取一種冷漠的態(tài)度,以利己主義為中心,一心只想得到廉價的食物,從而導致整個食物生產環(huán)境的惡化,一些注重生產倫理的農場或銷售商反而因為遵守倫理而被擠出了市場。 科夫提出了消費者政治的概念,他認為消費者在影響食物系統(tǒng)和食物環(huán)境方面是非常有效的力量,消費者對某種產品的抵制或支持、對某一品牌的認知都對食物系統(tǒng)有影響力。 當然,要實現(xiàn)消費者在食物上的政治權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中關鍵的是知情選擇。 消費者要花一定的時間和精力去了解食物生產的歷史,只有在充分了解食物生產歷史的基礎上,才能做出符合道德的判斷和選擇。
我認為,科夫的著作之所以成為倫理學的新起點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把食物哲學建立在更廣泛的基礎上。 在傳統(tǒng)的倫理中,飲食是每個人的私事,其中體現(xiàn)著一些個人的美德, 如節(jié)制、尊重自然、仁愛等。 食物倫理并不是傳統(tǒng)的哲學家和社會學家的關注點。 在啟蒙運動以來的理性主義傳統(tǒng)下,飲食屬于比理性、精神低一級的基本的生理范疇,哲學家總是對食物采取一種忽視的態(tài)度,食物被認為是非理性的、非反思性的、平庸的、沒有意義的,甚至是對精神和理性的困擾我們只有擺脫食物和飲食的困擾,才能更好地思考。 正是傳統(tǒng)倫理學上的缺位,導致科學基本上成為今天食物倫理學重要的基礎。 我在即將發(fā)表的文章《食物環(huán)境倫理的科學主義誤區(qū)》中指出,現(xiàn)代食物倫理特別是食物環(huán)境倫理無論在規(guī)定什么是好食物,還是在規(guī)范如何促進食物系統(tǒng)的善方面,都是以科學為基礎的。 食物倫理過度依賴科學作為基礎,從而把倫理問題變成了科學問題,變成了用科學量化和技術手段去解決問題。 食物環(huán)境倫理的科學主義誤區(qū)將會導致道德上的選擇困難、對目前的食物環(huán)境倫理的解構以及人作為道德主體地位的降低。 可以說,當前我們面臨的絕大部分食物倫理困境都是科學技術發(fā)展過于迅猛而使人們試圖用科學技術來解決倫理問題導致的。 所以,科夫提倡食物倫理學的考量應該建立在更廣泛的基礎上,從什么是食物 什么是好食物開始思考,到我們應該吃什么 我們應該怎樣分配食物我們應該怎么吃,再到對人食物自然關系的反思。
為什么要將食物倫理建立在科夫提到的自然史、解釋學、現(xiàn)象學、科學技術哲學、人類學、社會學等學科的基礎上? 科夫反復強調, 食物倫理是為了自己和他人的美好生活,而不僅僅是營養(yǎng)學意義上的健康。 食物既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因為我們每天和自然親密的接觸就是通過食物來實現(xiàn),又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聚餐有著強大的社交能力,食物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食物既涉及歷史背景和社會環(huán)境食物的消費總是在一定的歷史背景和社會環(huán)境中進行的,某種意義上食物是一個人身份認定、自我理解和社會地位展示的手段,又涉及審美和品位經過加工的食物體現(xiàn)了烹飪美學,食物的自然狀態(tài)也有審美價值。 食物具有這樣復雜的背景和關系,這是科學無法處理的領域。 那么,對食物的考量應該從什么地方開始? 科夫主張,我們可以從追溯和了解食物的生產歷史開始。 食物有其獨特的生產歷史。 關于食物的生產歷史,我們可以從食物包裝上的說明知悉,可以從食物生產廠家的資料上得到,更可以從食物身上的痕跡獲知。 科夫認為,食物消費倫理實際上是一種追溯的倫理學。 面對現(xiàn)代食物倫理的困境,科夫的倡導意義重大。
在新時代,食物是一個關乎生態(tài)、經濟、政治等領域的重大話題。 習近平總書記曾就食物問題指出,堅決制止餐飲浪費行為中國人的飯碗任何時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 2021 年 9 月10 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向國際糧食減損大會致賀信時強調,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糧食安全面臨挑戰(zhàn),希望各方攜手合作,為實現(xiàn)零饑餓、零貧困目標貢獻力量,為維護世界糧食安全、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做出更大貢獻。 可見,后疫情時代要求食物倫理更加多樣化:食物倫理既要體現(xiàn)美好生活,又要體現(xiàn)勤儉節(jié)約的傳統(tǒng)美德;既要契合當前環(huán)境倫理的要求,又要契合城鄉(xiāng)、社會乃至全球食物的公平正義的要求。 如何更進一步深化和拓展食物倫理研究,構建新時代的食物倫理,是學界甚至是每個人都需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