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

安樂哲

卡拉卡瓦大道和卡皮歐拉尼大道以國王大衛(wèi)·卡拉卡瓦和王后的名字命名，是火奴魯魯主城區(qū)的兩條主干道。這兩條大道至今銘記著卡拉卡瓦的非凡心志，他于1874年開始統(tǒng)治夏威夷，直到 1891年去世為止。1866年卡美哈梅哈五世在位期間，美國作家馬克·吐溫訪問夏威夷，在島上住了很長時間，對卡拉卡瓦印象很深，預感八九年后他會成為國王。當時，年輕的卡拉卡瓦還在立法機關任職，溫文爾雅，頗有教養(yǎng)，話雖不多，但有涵養(yǎng)，又明智，不辱王室之職。國王有權確立自己的繼承人，其不二人選就該是卡拉卡瓦。不得不說，馬克·吐溫的確有先見之明，早早地就預見到了。如今普遍認為，在卡拉卡瓦任期內出現(xiàn)了近代夏威夷的第一次復興。在這篇序言中，我將簡要介紹卡拉卡瓦周游世界的歷史背景，由此讀者就可以體會到卡拉卡瓦國王對夏威夷群島及其多姿多彩的各族群的發(fā)展和自我認知，所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

夏威夷走上國際舞臺是在1778年。那一年， 探險家詹姆斯·庫克船長開辟了歐洲和夏威夷的聯(lián)系通道。那是一個政治權力越來越倚重海軍實力的年代，而海軍影響力沿著一條條公海的子午線，像電流一樣越傳越遠。夏威夷位于太平洋中部，有著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很快就引起了多個有稱帝野心的國家的濃厚興趣。在夏威夷逐漸和外部世界建立起聯(lián)系的同時，卡美哈梅哈國王團結凝聚夏威夷各島上的居民，于1810年建立了夏威夷王國。歐洲列強使遙遠的夏威夷群島越來越出名、越來越重要，也讓土著人付出了不可預見的慘重代價。這些歐洲人就像入侵的物種一樣，帶來了當?shù)貜奈从羞^的麻疹、天花、傷寒、梅毒和麻風病。到卡拉卡瓦即位時，與外面的世界打交道才不過兩代人，脆弱的夏威夷人口就從80萬下降到了4.5萬，不足原來的6%。與此同時，美國傳教士及其后裔將其影響滲透到島上的政治、經(jīng)濟、生活方式等各個方面，并一步步地把政權從土著人手中搶了過來。夏威夷人和他們創(chuàng)造的文化面臨滅頂之災。

所以，卡拉卡瓦所繼承的是一個危機中的夏威夷。卡拉卡瓦在整個執(zhí)政期間，都在兢兢業(yè)業(yè)、不屈不撓地拯救這個病入膏肓的王國，希望這個危在旦夕的王國能恢復元氣。經(jīng)濟方面，1875年，他和美國簽署了互惠條約，這個自由貿(mào)易協(xié)定雖然允許美國獨享對珍珠港的使用權，但另一方面，美國也對夏威夷產(chǎn)品免征關稅并在島上大量投資。談判過程中，美國總統(tǒng)尤利西斯·S.格蘭特（18221885）在白宮設國宴款待卡拉卡瓦國王。此前，從來沒有哪個美國總統(tǒng)在白宮開宴招待過外國君主。正是因為與美國簽訂的這份貿(mào)易協(xié)議，夏威夷王國在卡拉卡瓦執(zhí)政的17年間收入劇增 700%。

但要振興夏威夷，卡拉卡瓦還得征服一座更高的山，那就是改變當時弱肉強食的政治局面。隨著美國吞并夏威夷的鼓點越來越急，夏威夷王國的內閣職位幾乎全被美國白人把持，眼見美國對夏威夷的政治控制越來越緊，卡拉卡瓦實施了多種戰(zhàn)略。登基之前，他就領導政治組織青年夏威夷發(fā)出了夏威夷人的夏威夷的呼聲。為提高本土教育水平，卡拉卡瓦從國庫撥款，設立夏威夷青年出國教育項目。18801887年間，他為此項目親自挑選18名學生，送往意大利、中國、日本、英國、美國學習世界各國知識，以回國服務夏威夷。面對世界強國在太平洋的殖民野心，卡拉卡瓦國王設想建立波利尼西亞人的聯(lián)邦國家，在維護太平洋島國人的獨立和身份的同時，成為歐美國家共同體的一員。

1881年，卡拉卡瓦開始本書記述的環(huán)游世界之旅，行程持續(xù)281天，使他成為第一位周游世界的君主。他此行的目的是通過大規(guī)模移民項目為夏威夷種植園引入勞動力，以使得夏威夷人口更強健、更興旺。他打算主要從亞洲國家，但也從中東和歐洲國家引入勞動力來治愈夏威夷虛弱多病的政治軀體。陪同他出訪的只有三個人，其中包括掌管移民的皇室長官威廉·N. 阿姆斯特朗。他們在日本、中國和東南亞待了幾個月，與相關部門磋商談判，簽訂合同工條約來引入理想的人口，比如勞工、整個家庭或者給現(xiàn)有勞動力找到新娘。面對被美國吞并的危險，卡拉卡瓦意欲用日本作為緩沖閥。他秘密與明治天皇通信，將他的外甥女許配給日本王子，以此來拉近兩國關系。同時，他鼓勵天皇建立并領導以日本為首的亞洲民族和主權國家聯(lián)盟。后來，到了葡萄牙，他又建立法律框架來大規(guī)模引入移民�？ɡ�卡瓦在引入移民方面的宏偉計劃面臨若干障礙，其中之一就是大英帝國的巨大影響力，當時的大英帝國覆蓋全世界四分之一的范圍，這就意味著，他想要簽訂協(xié)議就不得不跟英國的海外殖民地談判。

卡拉卡瓦對當時的英屬殖民地馬來亞的訪問，最能體現(xiàn)他那種亞洲人民一家親的感覺。他通過認真思考，認為馬來亞和波利尼西亞語族同屬南島語系的一個分支，因而兩個民族語言相通、歷史相連。語言屬于這一語族的人不僅居住在亞洲大陸上的馬來西亞，還遍布東南亞和太平洋的島國。在亞洲大陸，這一語族除了馬來語之外還包括印度尼西亞語、爪哇語、他加祿語、伊洛卡諾語；在太平洋島嶼上，也包括湯加語、薩摩亞語、毛利語、斐濟語，當然還有夏威夷語。

卡拉卡瓦鞏固夏威夷王國政治實力的另一戰(zhàn)略是學習其他國家，讓夏威夷的君主制更有威權。為此，他征得立法機構同意，拿到款項用以建設伊奧拉尼皇宮，替換以前破敗的珊瑚木制結構皇宮。1879年新皇宮奠基，三年后新宮殿落成，在這期間卡拉卡瓦環(huán)游世界，見識了別的君主如何生活起居，決心使自己皇宮的建筑和裝潢都達到世界一流水平。

1874年，卡拉卡瓦即位時，由于社會動亂，不能辦一場像模像樣的加冕典禮。新皇宮建成后，卡拉卡瓦舉行了為期兩周的慶祝儀式，包括為卡美哈梅哈大帝的雕像揭幕，該雕像就矗立在皇宮旁邊的政府大樓前�？ɡ�卡瓦又命令鑄造銀幣，一面刻有夏威夷盾徽和皇家箴言，另一面是卡拉卡瓦像。到了卡拉卡瓦50歲壽辰時，又舉辦了盛大的皇室慶典，包括賽船會、皇家舞會、魯奧野宴、國宴、射擊比賽等。

卡拉卡瓦國王通過舉辦官方儀式來復興、頌揚夏威夷文化，又找到了一條途徑來讓本國人民感到振奮、讓他們有自豪感和民族意識�？�美哈梅哈一世去世后，皈依基督新教的卡阿曼魯努王后根據(jù)基督教價值觀和倫理頒行了夏威夷的第一部成文法。1830年頒布的命令又禁止跳草裙舞，違者依法懲治。雖然此后的國王對此多有違反，并不嚴格遵守，但卡拉卡瓦即位后才開始全面恢復吟誦、歌唱、舞蹈等各式各樣的夏威夷文化，并將其融入官方慶祝儀式中，這種做法成為他的執(zhí)政特色。人們稱他為歡樂君主，把他說的那句話銘記于心草裙舞是心的語言，是夏威夷人的心跳。他在位期間，引入了尤克里里，他自己就擅長彈奏，寫了很多歌曲，并親自為國歌《夏威夷之子》填詞。他還出資設立夏威夷語言出版社并擔任編輯，出版?zhèn)鹘y(tǒng)詩歌和民俗故事，其中包括夏威夷創(chuàng)世神話《庫穆利波》，使之口口相傳、代代頌揚。他為推廣本土治療法提供政策扶持，還增加了對夏威夷民族博物館的經(jīng)費投入。

卡拉卡瓦年輕時受過軍事訓練，給前幾位國王當過侍衛(wèi)并一再提升，在卡美哈梅哈四世時期榮任上校。他鞏固王國政治實力的另一舉措是恢復皇宮衛(wèi)隊，增設六個志愿連，供夏威夷族軍官調遣。1886年，他頒布《軍事法案》，在外交部下設戰(zhàn)爭處和海軍處，并親任最高統(tǒng)帥。有了氣派的宮殿、皇室雕像、王國鑄幣、生日慶典和夏威夷軍最高統(tǒng)帥的新頭銜，卡拉卡瓦就有了所有襯托國王身份地位的東西，名正言順地躋身世界君主之列。

但他還是遇上了逆風。1846年卡美哈梅哈三世在位期間，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約翰·泰勒（17901862）正式承認夏威夷的獨立地位，夏威夷王國因此才得以和幾個世界大國簽訂條約并締結聯(lián)盟。1874年卡拉卡瓦即位時，他作為國王可以依憲委任、黜免內閣成員，并擁有相當大的政策制定權。但剛過了十多年，到了1887年，13個白種商人起草了所謂的刺刀憲法，要求君主不論行使何種行政權，都必須征得內閣同意，也就是使立法機構獲得了最高政治權威。該憲法還為參加立法機構的選舉設立財產(chǎn)和種族標準，這樣就剝奪了大多數(shù)夏威夷土著人和中國人等少數(shù)族裔的政治權利；而當時，有很多中國人和夏威夷當?shù)刭F族通婚，是卡拉卡瓦財力和政治上的倚仗。雖然美國人和歐洲人仍

然可以用外籍公民身份競選公職并參加投票，但在夏威夷推行的類似美國的反亞裔政策，卻禁止亞洲移民申請夏威夷國籍或參加投票�？ɡ�卡瓦由于受到脅迫，也害怕遭到暗殺，別無選擇，只能在新憲法上簽字。

接下來的四年可謂風起云涌，不斷有人煽動、挑起叛亂。1890年底，重病中的卡拉卡瓦坐船到舊金山，1891年初溘然長逝。他傾其一生，都在努力使夏威夷人和夏威夷王國煥發(fā)生機，歷史似乎也比較仁慈，讓他先于摯愛的王國而去，而不必看到其敗滅的終局。僅僅在他去世兩年后，1893年美國人和歐洲人組建了安全委員會，在美國海軍的協(xié)助下，罷黜繼任卡拉卡瓦王位的他的妹妹利留卡拉尼女王，并廢除君主制。一年后，這些人成立了受他們操控的夏威夷共和國。聽到夏威夷王國被推翻的消息后，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格羅弗·克利夫蘭（18371908）宣布：此舉鑄下大錯，出于對我國國民品格和受傷害的民眾的權利的尊重，我們必須修補夏威夷的君主制。雖然美國政府最高層已經(jīng)承認錯誤，但打著昭昭天命旗號的美國政治勢力強烈反對歸還夏威夷主權。1898年，在威廉·麥金萊（18431901）總統(tǒng)任下，美國政府正式吞并夏威夷，稱之為夏威夷領地。

卡拉卡瓦通過環(huán)球之旅給他的島嶼引入移民，我們現(xiàn)在只能猜想這一舉措給夏威夷現(xiàn)有人口結構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普遍認為，第一批中國人到達夏威夷的時間是1789年，僅僅比庫克船長帶來的歐洲聯(lián)系晚了11年。這些中國人在英國船上當水手、做貿(mào)易。有資料顯示，從1789年到19世紀中期，先后有70多個中國人乘著歐洲人的船來到夏威夷，有的經(jīng)營種植園，有的做各種買賣。在這一時期，夏威夷和中國大力開展檀香木貿(mào)易，火奴魯魯?shù)闹形拿�檀香山即由此而來。在此期間，造捕鯨船也是夏威夷經(jīng)濟的一大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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