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鄉(xiāng)村詩人和散文家愛德華·托馬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陣亡是文壇的一個損失。有一次，他曾告訴我，他認為我是在W.H.赫德遜觀察鳥類時，唯一受到邀請與他一同觀察的人。對于這句話，我猜測稍微有一點點的夸大。但肯定的是，赫德遜確實需要孤獨和安靜以尋得內(nèi)心的和諧，而這正是其作品的根本神韻。
　　在鄉(xiāng)村時，他需要過著安寧的日子；而在倫敦，他是個喜歡交誼的人。每周都有一個下午，他和妻子會在諾丁山圣加路的家里接待賓客。這幢維多利亞中期式的建筑，外觀很是古怪。赫德遜夫人又是一位古怪的老太太，令人望而生畏。她雖然嚴厲，但對自己喜歡的那些人，也會顯得隨和平易。而赫德遜則確實喜歡這種聚會，并從中享受到樂趣。他愛談論文學，尤其是詩歌，但談論某些生活中的盛大場面時常常帶有幾分譏諷。一旦離開倫敦，他首先要求的便是獨處。
　　正因為置身鄉(xiāng)村才能享受到寧靜，一旦跟人打交道，他的內(nèi)心就會充滿不安。他所渴望的世界是遠離人來人往的地方。獨自和大自然相對，這是他的逃避，他的消愁解悶的良藥，也是他心靈的秘密城堡，任何人都不得闖進他那至樂的孤獨境界。我認為，是他的信念。所以，有一次他打破他畢生不可更改的習慣，邀我一同去鄉(xiāng)間，至今仍是個謎。無可否認，我們相處得毫不拘束；同樣毫無疑問，我用自己的方式，分享了他對鳥類學的興趣。不過這種解釋是不夠的。也許那不過是他一時的沖動，我們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容易犯的毛病，然后又常常懊悔。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非常驚訝。
　　我記得康拉德有一次用玩笑的方式向我指出： “假如我是一只可惡的鳥，赫德遜對我的興趣會更大。”在某種意義上，他的話的確是一針見血，不過只是在某種意義上。赫德遜是真正地喜歡朋友，但他把他至誠的愛奉獻給了整個大自然和鳥類。這種摯愛，并不是自以為是地把鳥類看成人類一樣，這是非常難以完美界定的。
　　在此，我重復一遍，對這個邀請我非常驚訝。那是1912年秋季的一天，我們在杰拉德街一家名叫勃朗峰的餐館里吃午餐，赫德遜發(fā)出了這個邀請。赫德遜住在倫敦的那段日子，他想念文學圈的朋友，幾乎總是在星期四去這個地方。這個由愛德華·加爾奈特發(fā)起的午餐會吸引了很多名人聚會，人們參不參加看機會而定。在不同的聚會上我見到過康拉德、赫德遜、諾曼·道格拉斯、史蒂芬·雷諾茲、威·亨·戴維斯、帕西法爾·吉朋、愛德華·加爾奈特和愛德華·托馬斯。還有別的許多人我已經(jīng)忘了，毫無疑問，其中有名人，也有像我這樣的默默無聞之輩。
　　有一天我的印象特別深，赫德遜談到他準備訪問諾�？撕�濱的威爾士①。他每年十一月照例要到這個地方去觀察剛從北方遙遠僻靜的棲息地回到英格蘭的大雁。他轉(zhuǎn)過頭問我：“你為什么不也去看看呢？”我沒有流露出驚異，立即回答：“行，我很高興前往�！备�赫德遜一同觀察鳥類，誰愿失掉這樣的機會呢！
　　如此就定下來了，并說好他將于哪天出發(fā)，我也會稍后趕到。
　　他那高大瘦削的身軀是我下火車后第一眼看到的目標。他已在靠近海岸附近的一棟農(nóng)舍租到了住房，我同他在一起的幾天就住在那里。為時不長，老實說，比我預計的時間更短。我當時察覺到的氣氛是頗令人尷尬的。在我到達之前赫德遜肯定已經(jīng)懊悔他的邀請，一想到有人侵入他的潛居之地，他的神經(jīng)就緊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