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春山謠》書寫生于20世紀(jì)50年代一輩人的青春歲月。在奮斗和成長的底色中,城鄉(xiāng)生活的畫卷圍繞顧秋林、陸伊、馬歡暢、王力熊等主人公徐徐展開。站在時代的前沿,他們?yōu)樽约旱娜松壽E而迷茫,不斷與周遭發(fā)生沖撞,但同時,他們心底的愛和善,一次次在關(guān)鍵時刻突顯出來,懵懂的愛情和友誼,讓他們的青春回憶成為一曲婉轉(zhuǎn)的戀歌。《春山謠》是作者張檸長篇小說三部曲創(chuàng)作計劃中的第二部,聚焦第一部《三城記》主人公的父輩,旨在勾勒三代人各自不同的青春體驗,講述命運變遷。
一代又一代人,已經(jīng)、即將、正在度過他們的青春。
致敬那些純真的愛與善,蛻變與懷想。
一代青年有一代青年的活法,一代青春有一代青春的追憶。繼長篇小說《三城記》書寫八零一代的都市生活之后,張檸再次聚焦青春主題,講述八零后父輩的青春體驗,進入歷史,進入回憶,珍藏那份被歲月磨礪的感動與激情。生于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的一輩人,面對青春時期人生軌跡的突變,他們的困惑與勇敢,希望與失望,是否也和我們每個人有關(guān)?
小說多角度全方位地展示了七十年代中國鄉(xiāng)村生活的面貌。上海青年、鄉(xiāng)村干部和農(nóng)民群眾各條線索交織在一起,上到耄耋老者,下到頑皮孩童,城市與鄉(xiāng)村文化在這里碰撞,也在這里交融,產(chǎn)生了一連串意料之外的故事。
這是一段娓娓道來的生活,這是一首難以忘懷的戀歌。
小說入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北京作家協(xié)會重點作品扶持項目。
張檸,作家,學(xué)者,北京師范大學(xué)教授,文學(xué)創(chuàng)作研究所所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三城記》《春山謠》,中短篇小說集《幻想故事集》《感傷故事集》,長篇童話《神腳鎮(zhèn)的秘密》等。出版學(xué)術(shù)著作《土地的黃昏》《文學(xué)與快樂》《民國作家的觀念與藝術(shù)》《感傷時代的文學(xué)》《枯萎的語言之花》《敘事的智慧》等。
初春早晨,初升的太陽還在云團背后躲閃,寒風(fēng)尖銳地從臉上劃過。春山村的村口紅旗招展,鑼鼓喧騰,大路兩旁擠滿了人,春山小學(xué)秧歌隊也在其中。他們正在歡迎即將到來的上海知識青年。
鄉(xiāng)村簡易公路坑坑洼洼,布滿一個個小坑,積在坑里的雨水,結(jié)了一層薄冰,像呵了熱氣的玻璃泛出乳白色。年齡和個頭都最小的三年級學(xué)生王力亮,走在秧歌隊的最前面,紅綢帶在肚子前的棉襖上綁了一個蝴蝶結(jié),雙手抓住長長的紅綢帶兩頭,上下左右交叉揮舞,雙腳踩著十字舞步。王力亮一邊扭秧歌,一邊去踩小坑上那層乳白色的薄冰。腳踏冰塊發(fā)出的嘎嘎聲,和鑼鼓咚咚鏘的聲音,奇妙地匯合在一起,平添了不少樂趣。但并不是每一次舞步都能夠跟結(jié)冰的坑兒巧遇,為了踩到冰塊,王力亮?xí)笥覔u擺地偏離隊伍,甚至后退踩到王力婉的腳。身后王力婉的埋怨和叫罵聲,伴隨著高音喇叭的喊叫聲:排頭兵注意,排頭兵注意,不得亂扭,保持隊形!不得亂扭,保持隊形!王力亮聞聲趕緊收住腳,眼看一個又一個小坑上的冰塊從腳下錯過,心里懊惱不已。
鑼鼓聲還在咚鏘咚咚鏘地響著,王力亮雙手揮動紅綢帶,顛簸著往前跳去,偏大的解放鞋要掉下來的感覺,系棉褲的白紗布繃帶也越來越不管用了,已經(jīng)卷過兩卷的棉褲腿在潮濕的地面上拖掃。擠在公路兩旁瞧熱鬧的社員好像都在沖自己笑,不知是贊許還是嘲笑,王力亮強打起精神繼續(xù)前行。他盼著鑼鼓聲趕緊停下來,自己就可以抽空把褲帶和鞋帶緊一緊。但不知疲倦的鑼鼓聲,一陣高過一陣,并沒有停歇的意思。
突然,背后傳來尖銳的喊叫:“王力亮!你耳朵聾了吧?還跳!跳得好看啊?!”王力亮停下來回頭一看,姐姐王力婉正在齜牙咧嘴朝他高聲咒罵。盡管鑼鼓還在響,但秧歌隊所有的人都停在路邊的一塊空地上,只有他一人拖著鞋子和棉褲,扭動腰肢,踩著十字舞步,滑稽地跳著,身后幾十米之內(nèi)空無一人。他頓時有一種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羞得滿臉通紅。站在路邊的人都露出詭秘的表情,包括打橫幅標(biāo)語的同班同學(xué)兼鄰居馬歡笑。
寒風(fēng)從短棉襖和肚皮之間吹進來,王力亮打了個寒戰(zhàn),提著往下溜的棉褲,往秧歌隊伍中走。擔(dān)任歡迎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插隊落戶活動總指揮的,是春山小學(xué)體育老師帥東華。他惡狠狠地對王力亮說:“后面人都停下來了,沒聽見嗎?長兩只耳朵干什么,趕蒼蠅啊?耳朵塞了糠?”帥老師罵人的時候,腮幫子上的咬肌高高突起,一邊一塊疙瘩肉,兇狠有力,令人膽戰(zhàn)心驚。帥老師原名帥福生,后改名帥東華。他以善于罵人而著稱,一旦開口,他就難以自控,滿嘴噴著唾沫星子,目光中充滿殺氣。
通往縣城的公路跟平時一樣,空空蕩蕩地沒有動靜,無比寂寞。大路蜿蜒向前伸去,由黃色變成灰白,跟白云融為一體。眼看快到正午。突然聽到有人喊,來啦,來啦!幾個小黑點從遠處飄來,像從云霧中鉆出來一樣,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只見一小幾大數(shù)輛汽車,排著長陣,緩緩駛近,這條很少有汽車出現(xiàn)的鄉(xiāng)村公路上,頓時開了鍋,伴隨著陣陣驚呼聲。帥老師一揮手,鑼鼓急促響起,咚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咚咚鏘。秧歌隊在路中間跳起來,不再前行,而是原地踏步地跳。車隊前面是一輛草綠色的軍用吉普,司機邊上坐著一位好幾層下巴的胖子。后面跟著三輛解放牌大卡車,擠滿了年輕的男女和他們的行李,車身兩邊的鐵架和木板上,掛著紅布條幅,“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農(nóng)村是座大學(xué)校,貧下中農(nóng)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