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宋代文學研究書系第二輯序

王水照

2013年，我們推出了復旦宋代文學研究書系第一輯，這套書系承襲我所編日本宋學六人集而來，可謂六人集的國內(nèi)版。其中選入六部中青年學者的著作，作者都是我的學生。書系出版后，引起學術(shù)界的關注。同年12月，我們在復旦大學召開了新書座談會，邀請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師范大學、南京大學、華東師范大學、華中師范大學、上海外國語大學等高校的同行，就這套書做了一次集中評議，討論評述了書系的學術(shù)價值和相關問題，評議成果陸續(xù)在各類期刊發(fā)表。同時，在這次座談會參與人員的基礎上，這批中青年學者又聯(lián)絡同道，互相砥礪，相約成立了宋代文學同人讀書會，編輯《宋代文學評論》�？�。書系的積極效應顯現(xiàn)，影響力也明顯擴大，獲得了第十二屆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集體），其中兩部著作又獲得了教育部第七屆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三等獎。這些都說明，我在第一輯序言中許下的精選幾部著作，形成一個品牌的愿望，得以部分實現(xiàn)。
當然，要真正形成一個品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堅持標準，持續(xù)發(fā)力，才可能得到大家廣泛認可。我們秉持文化文學的學術(shù)思路，在強調(diào)文學本位的同時，注重交叉型課題的研究，以拓寬研究視野和研究路徑，期能在得出具體論斷之外，也為學界提供一些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上的啟示。職是之故，我們又精心遴選，推出了第二輯。本輯在學術(shù)理念上，與第一輯一脈相承。比如本輯陳元鋒《北宋翰林學士與文學研究》一書，是其博士學位論文《北宋館閣翰苑與詩壇研究》的姊妹篇，兩書研究角度都聚焦于制度與文學這一交叉型課題。書中全面討論了北宋翰林學士的政治文化職能，以及他們主持文壇所形成的文學圖景，突出了翰林學士在文學集團中的領袖作用，拓展了我們對北宋文學的認識。他提到交叉型課題要避免使文學淪為歷史文化研究的附庸，這是我在第一輯序言中也著重強調(diào)過的。又如朱剛的《蘇軾蘇轍研究》，是作者長期鉆研唐宋八大家的重要成果，與第一輯的《唐宋古文運動與士大夫文學》形成互補，加深了我們對蘇氏兄弟文學、文獻和行跡的認識，豐富了北宋士大夫文學的面相。再如侯體健的《士人身份與南宋詩文研究》，標題拈出士人身份一詞，這在第一輯《劉克莊的文學世界晚宋文學生態(tài)的一種考察》中，就已是全書的關鍵詞之一；而戴路《南宋理宗朝詩壇研究》也主要從不同的詩人身份入手，架構(gòu)全文。這都充分顯示出本輯和第一輯內(nèi)在的延續(xù)性。
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本輯較第一輯又有一些新的變化，某種程度上反映出近年來宋代文學研究整體格局的調(diào)整，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研究時段后移，南宋文學逐漸被大家所重視。第一輯的研究重心在北宋，除了侯體健一書是論南宋劉克莊，其他幾部都是討論北宋的文學現(xiàn)象，像朱剛《唐宋古文運動與士大夫文學》、李貴《中唐至北宋的典范選擇與詩歌因革》兩部還是從中唐談起的。本輯論題在時段上則以南宋為主，侯體健《士人身份與南宋詩文研究》、戴路《南宋理宗朝詩壇研究》、王汝娟《南宋五山文學研究》書名都明確標示出南宋，趙惠俊《朝野與雅俗： 宋真宗至高宗朝詞壇生態(tài)與詞體雅化研究》也有半部涉及南宋。侯體健在引言中還提出了作為獨立研究單元的南宋文學的理念，更是顯示出作者對南宋文學的特別關注。十多年前，我曾指出宋代文學研究存在三重三輕（重北宋輕南宋、重詞輕詩文、重大作家輕中小作家）的偏頗。經(jīng)過學界同仁的共同努力，這些偏頗現(xiàn)在都得到不同程度的糾正，宋代文學研究格局日益合理。我認為南宋文學是我國文學史上一個獨立的發(fā)展階段，呈現(xiàn)出諸多重大特點： 文學重心在空間上的南移，作家層級下移，文體文風由雅趨俗，文學商品化的演進與文學傳播廣度、密度的加大等，都具有里程碑式的轉(zhuǎn)折意義。我們應該在文學領域積極推動重新認識南宋這一課題的深入。侯體健、戴路、王汝娟的著作，可以說是對這個課題的初步探索與回應。
二是論題的綜合性趨強，所涉文體論域更廣。宋代是我國文學樣式、文人身份、文體種類最為豐富的歷史時期之一，要全面展現(xiàn)這個時代的文學圖景，就必須多層次、多視角、多維度地觀照。第一輯主要集中于以歐、蘇為代表的士大夫文學，即使是劉克莊這樣的文人，也多具士大夫色彩；文體上則偏重詩歌，如李貴論典范選擇、金甫暻論蘇軾和陶、成瑋論宋初詩壇都是討論宋詩之作。第二輯論題就明顯廣泛一些： 從身份來看，除了依然關注翰林學士、蘇軾兄弟之外，江湖詩人、地方文人、禪僧詩人被著重提出來討論，在好幾部書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從文體來看，詩文雖然仍是重點，但又添入趙惠俊關于詞體雅化一書，可謂彌補了第一輯宋詞缺席的遺憾，而且討論宋代駢文的篇幅明顯增加，侯體健、王汝娟的著作都有專章專節(jié)研討宋四六；從研究模式來看，個案研究明顯減少，時段研究、專題研究增多，出現(xiàn)了翰林學士與文學、理宗詩壇、五山文學、詞的雅化等具有學術(shù)個性的專題，等等。這從側(cè)面反映出當前宋代文學研究已經(jīng)進入新的階段。突破個案局限，走向更具挑戰(zhàn)性的綜合研究，成為大家共同的選擇。這自然也對作者的知識結(jié)構(gòu)、學術(shù)視野和資料搜集解讀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是嘗試提出新視角與新概念，顯示出學理性建構(gòu)的努力。本輯的一些研究視角，都是以前研究比較少見或多有忽視的，比如陳元鋒從翰林學士角度切入討論北宋文壇，戴路以詩人身份屬性分疏理宗詩壇，趙惠俊重構(gòu)詞體雅化脈絡等，前人都未特別措意，他們卻能獨出機杼，另辟蹊徑，提供了有意義的研究視角。另外還有一些新概念被提出來，如王汝娟使用南宋五山文學，這是受到日本五山文學的影響而自創(chuàng)的概念。我們知道，日本之所以有五山十剎之稱，本就是受到南宋寺廟規(guī)制影響，然而南宋禪宗文學并無專門指稱，現(xiàn)在再由日推中，借用為南宋五山文學以代指南宋禪僧文學，是具有學理意義的。侯體健則提出祠官文學，以統(tǒng)稱那些領任祠祿官的宋代士人表達祠官身份和志趣的文學作品，并認為是一窺南宋文人心靈世界的重要視角，也頗有啟發(fā)意義。這些新的概念能否為大家所接受并獲得進一步的討論，自然有待時間的檢驗，但它們確實有助于我們思考當前宋代文學研究如何拓展視野，更新路徑，以獲得長足發(fā)展。
其他像陳元鋒對翰林學士制誥典冊的解讀、朱剛對審刑院本《烏臺詩案》的分析、侯體健對南宋駢文程式的討論、王汝娟對日本所存禪宗文獻的利用、戴路對晚宋士大夫詩人群體的挖掘、趙惠俊對詞作的細讀及雅詞的辨析等具體的創(chuàng)獲還很多，這里就不一一介紹了。宋代大儒朱熹有云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yǎng)轉(zhuǎn)深沉，本輯所收著作既有對舊題的再討論、再補充、再糾正，也有自創(chuàng)新題的開拓與建構(gòu)，邃密深沉，兩兼其美，展現(xiàn)出宋代文學研究領域的求新面貌和廣闊前景。
本輯呈現(xiàn)的變化，既是大家不甘守舊、努力創(chuàng)新的結(jié)果，也是學界新生力量不斷成長的必然。第一輯的作者以出生于60、70年代為主，這一輯則已然是80、90后占絕對優(yōu)勢；而且他們中間有幾位是我學生的學生，戴路是呂肖奐的博士，趙惠俊是朱剛的博士，王汝娟也曾隨朱剛讀研。學術(shù)事業(yè)，薪火相傳，這是作為老師的我非常樂意也非常期盼見到的，希望他們能夠戒驕戒躁，再接再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最后，我還想借此機會誠邀全國優(yōu)秀的中青年學者加入我們，只要認同我們的學術(shù)理念，符合我們所追求的學術(shù)品格，就歡迎加盟，以推出第三輯、第四輯、第五輯……真正讓復旦宋代文學研究書系成為學術(shù)共同體廣泛認同的品牌。


目錄

引言

第一章 宋太祖朝翰林學士述論
一 重北輕南的人員結(jié)構(gòu)及制度因革
二 文章無用與翰林學士的尷尬地位
三 翰林學士之道德文章

第二章 宋太宗朝翰林學士述論
一 文學之選：翰林學士的人才類型
二 思不出位與正道自持：學士品格的差異
三 五鳳齊飛與禁林燕會：學士院的更迭建設
四 太平修書：翰苑館閣的文學圖景
五 白體：群體風格的趨同
六 追復唐風：元和、長慶風格的文學史意義

第三章 宋真宗朝翰林學士述論以楊億為中心
一 翰林學士的地域分布與政治分野
二 真宗好文與貞元、元和風格
三 一代之文豪：內(nèi)相楊文公主盟斯文
四 從白體走向昆體：楊文公首變詩格
五 翰林學士的代際更替與重振古道的期待

第四章 宋仁宗朝翰林學士述論以歐陽修為中心
一 學士院人員構(gòu)成
二 翰林學士的風操與士風重振
三 翰林學士的素質(zhì)：政事與文學
四 翰林學士知貢舉、興學校與文風遷變
五 翰林學士寫作群體的多元文風
六 晏殊與西昆演進：一時名士多出其門
七 宋祁與《新唐書》：從昆體到澀體
八 歐陽修：翰林文章伯與嘉祐翰苑唱和
九 尊韓、崇李、學杜：從學唐到變唐

第五章 宋英宗、宋神宗朝翰林學士與文學承變述論以王安石為中心
一 熙、豐翰苑現(xiàn)狀：學士闕人與詞臣無文
二 堂陛相承：從臺諫到翰苑、經(jīng)筵
三 新黨學士群體與熙、豐政治生態(tài)
四 新黨學士與臺諫的杰作：烏臺詩案
五 不同的聲音：嘉祐四友與熙寧學士的進退分合
六 治平、熙寧間翰苑館閣的文學氣氛
七 治平至熙寧前期翰苑館閣的游從唱和
八 飲餞詩會的鑾坡主席與回翔州郡的翰林東道主
九 荒瘠斥鹵、黃茅白葦之外
十 西漢文風：制詔典冊的文章變體與新范本
十一 亦師亦敵亦友：王安石與歐、蘇的交替

第六章 宋哲宗朝翰林學士述論以蘇軾為中心
一 元祐翰苑為天下選
二 經(jīng)筵留身：翰林學士為講讀官
三 文字獄與黨爭風波中的蘇軾
四 新黨翰林學士與紹圣紹述
五 紹圣、元符翰苑缺人與詞臣無文、詞令不振
六 詩賦廢罷與取士之法的因革
七 翰林二蘇公與元祐詩壇
八 蘇軾與元祐詞臣的清切唱和
九 蘇軾與元祐體
十 六一清風今不孤：東坡與醉翁的文采風烈

第七章 宋徽宗、宋欽宗朝翰林學士述論
一 蔡京與崇、觀、宣和間翰林學士
二 王黼、李邦彥與政、宣、靖康中翰林學士
三 館職濫授與士風大壞
四 詩歌的多重困境：崇寧黨禁與政和詩禁
五 政、宣風流與宮廷唱和
六 元祐矩矱：徽、欽朝詞臣館職與詩壇唱和
七 典型猶存：徽、欽朝翰林學士與制誥寫作

結(jié)語

主要參考文獻

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