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若倩,湖北人。曾供職央企機關,地方政府,新聞媒體。省級作協(xié)會員,發(fā)表多部文學作品和新聞作品。本書作者以中國西部核城第二代人的獨特視角,以數(shù)十年的親歷見聞和實地采訪,不觸碰敏感點,不涉獵神奇處,寫核城人的平常日子和尋常情感,寫核城人的數(shù)代堅守和西部流年,神秘而溫情,神奇而平實。
《風過西西北》:
父親一襲軍衣,數(shù)步下樓,抬腿跨入前來送行的軍用摩托托斗座,在我扯開嗓門兒拼力且持續(xù)號啕中疾馳而去。
第二天,我紅腫如爛桃般的眼泡兒在溫溫潤潤中強撐開一條縫兒,是保姆用棉球蘸水反復擦拭的結果。
父親離去時的決然,棉球擦眼時的溫潤,從此烙印般留痕兒時記憶一在山西太原市一幢樓房里,在1960年6月的某一天,在我將滿6歲傻傻分不清離別是個什么情感的時候。
那頓號啕后來成為母親嘴邊兒的說笑:5個孩子,別人沒怎么著,獨一個你,號得邪乎,誰知道那是怎么啦。
許多年后,我知道了當時的國家“怎么啦”。在《當代中國的核工業(yè)》里,有文字這樣提示當年: 1955年1月15日,毛澤東在中南海主持召開了中共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會議研究了我國發(fā)展原子能事業(yè)的問題。會后,毛澤東和到會的人一起吃飯。他舉杯向大家祝酒說,為我國原子能事業(yè)的發(fā)展干杯! 中共中央作出發(fā)展核工業(yè)的決定后,周恩來親自組織實施。
由于我國原子能事業(yè)的迅速發(fā)展,急需抽調(diào)大批科技人員、工人和管理干部參加這一工作。中央有關部門從多方面采取了有效的措施。
為了加強對核科研和核工業(yè)建設的領導,由中共中央發(fā)出專門通知,從各地方、部軍隊抽調(diào)有較強組織能-力和管理水平的領導骨干到核事業(yè)的線上工作。
文件通知是“抽調(diào)”,各地執(zhí)行是“抽調(diào)”,時任太原市某區(qū)兵役局副政委的父親是“奉調(diào)”。無論“抽調(diào)”,還是“奉調(diào)”,范圍在全國上下,強調(diào)須秘密進行。
疾馳而去的父親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我們太小,不懂得問。母親問了,回答是別問了。從空軍轉(zhuǎn)業(yè)地方在組織部門工作的母親懂得“別問了”的言下之意,不問了。
其實,父親又能知道多少呢,除了一紙調(diào)令,目的地蘭州市,還有一條嚴令: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
褪去戎裝,躋身核事業(yè),開步開拓之時,先被神秘神抵達蘭州后,父親趕去報到。接待的人說,這兒不是終點站,還得走。
往西。
蘭州報到中轉(zhuǎn)西行的故事,老一輩核城人幾乎人均一個,且相似度極高,除年份月份不同,情景對話,幾無差異,跟父親一個版本。也有一兩個生些枝節(jié),弄錯了報到地址門牌,只身一人轉(zhuǎn)遍全城,三天下來沒找到組織,輾轉(zhuǎn)到了接待站,一聽還要往西,恍然,怪不得被問的人都說,蘭州城沒這么個單位! 西,地圖上的目的地,只有方位,不見標示。
西,車票上的?奎c,三等小站,聞所未聞。
整裝再登車,還得走。
往西。
火車出蘭州,前方烏鞘嶺。
這道嶺,是條界山,階梯地形在此分一二級,內(nèi)外區(qū)域在此分季風非季風,三大高原在此交會,氣候在此相交,商旅要津,軍事要沖,交通要道,屏障,門戶,咽喉,古往今來,定位詞語不曾變過。
乘火車翻越烏鞘嶺,不止一次,每次體驗差不多,往大里說,叫驚心動魄,往小里說,叫提心吊膽。
嶺峰海拔3000多米,2000多米,鐵路天塹盤繞,彎多坡陡,險象觸目;疖囅缺P行而上,車廂十幾節(jié),車頭兩個,一個前面拉,一個后面推,噴吐大團大團白氣,呼哧半天爬不了多遠,直擔心一個馬力不濟,它退剎不住。盤行而下時,風馳車馳,山呼嶺嘯,車廂內(nèi)放聲喊,鄰座也得湊個耳朵上來,火車撒了野,真怕它摟不住。有次傍晚,車停嶺問一站,靜等會車。
一會兒,隱約聽到隆隆聲迫近,往外一看,有列客車,頭低尾高,一往無前俯沖近來,風夾氣浪,嘶嘯駛過。會車過后,座下車體微晃,周圍空氣顫動,余悸數(shù)十秒,不消。
現(xiàn)在,火車過嶺不再盤山翻越,改洞穿了。20.5公里的烏鞘嶺鐵路特長隧道,20多分鐘隆隆聲嘯,耳鼓飽脹,聽得驚心,穿洞而出剎那問,如重見天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