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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著中國史2:古代北西中國
《古代西北中國》全景透視了“游牧中國”和“農(nóng)業(yè)中國”的競爭、共生與融合。 1.工匠精神雕琢,臺灣歷史學者姚大中先生生平精力創(chuàng)作的一部恢弘巨著。 2.繁體版由臺灣三民書局出版,被列入臺灣大學參考叢書,首次在大陸推出簡體字本。 3.匯聚大陸臺灣兩岸學者和日本學者的研究成果,突破了傳統(tǒng)中國史由中原向外層層推演的藩籬。 4.打破王朝循環(huán)體系,世界史視野展示大中華文明中那些卓越向上的力量。 5.詳盡梳理民族史、邊疆史里面的恩恩怨怨,當前中國同周邊國家的關系都可以從書里觀照。 6.引用資料宏富,文筆古雅,帶有20世紀30年代錢穆《國史大綱》的敘事風格。 7.《羋月傳》歷史顧問、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王子今,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馬勇聯(lián)袂推薦。
歷史,今日已系人文科學諸分野的共同基礎。
我終覺得,傳統(tǒng)中國歷史的敘述方法與解明方式,對上項需要,尚存有其可待補充處—— 其一,中國今日的人與地,須包含東北、蒙古、新疆、西藏,則其記錄,應該突破傳統(tǒng)“東部十八省”的漢族中國范疇。深一層說,中國在世界非為孤立,應該從敘述空間適度再擴大。傳統(tǒng)的歷史現(xiàn)象說明,于時間上是懸空的,應該拉下到今日人的立場!傳統(tǒng)歷史偏向于政治史的敘述,但人類活動非限于政治層面,則同時也應該注視當時人的社會、經(jīng)濟生活。還有,今日發(fā)達的考古學,應該可以加以利用,以改變傳統(tǒng)專憑文獻資料的習慣。同樣,社會學、地理學等諸學問,又何妨與歷史學結合,對歷史解明,應該只有幫助,而不致拒斥。 其二,研究中國歷史,今日已非限中國人自身。本國人筆下的本國史,容易主觀而作身在其“內(nèi)”的環(huán)顧,觀察自有所局限。外國人置身事外,自上鳥瞰的客觀性系其長處,但究竟非中國人,透視深度不夠或只見屋頂未及屋內(nèi),又或存在先入為主偏見時,便非只遺憾而已。于適切今日時代的歷史觀點之下,調(diào)和中外雙方的治學方法與態(tài)度,又非不可能辦到。 基于如上兩項構想,乃有這套中國史的撰寫。每冊分則各自獨立,合則成套。 走一個新的方向,自不能必其成功與正確。然而,我的動機,原正不過“只開風氣”。 后語 常言道,歷史是一面鏡子。然而,如果鏡面模糊或破碎,反映的已是不明顯或不周全的我;如果任令厚積塵埃不加拭抹,便任何面貌都不能反映;再如果鏡面乃是變形的哈哈鏡,則尤系歪曲歷史。 于此,如下立場須得站穩(wěn): 第一,歷史的立腳點是今日,須以今日立場說明歷史(什么?)與解釋歷史(為什么?)換言之,今日為樞紐而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否則歷史懸空的,不切實際的——有現(xiàn)實的我,才反映鏡中的我。 第二,相對方面,不能以今日基準批判歷史,或以今日教條規(guī)范歷史,否則將全無是處。時代永遠在進步,過去畢竟非由今日復制,今日也必不能比擬未來——現(xiàn)實的我,究與鏡中的我有別。 人不能十全十美為眾所周知,事也兼具其正面、負面因子,歷史事件與措置必有需要才存立。只是,任何主義不隨時代修正,定必僵化;任何良法美意不能適應時潮,抑且阻擋時潮,定必被淘汰或倒轉(zhuǎn)形成反動。人類歷史之初,如無階級成立,由胼手胝足的勞力者飼養(yǎng)坐享其成的勞心者,文明決無由提升?婆e以鉆八股死胡同終幕,揭幕時卻是敞開平民參與政治大門的高姿態(tài),象征開明與前進。幫會是近代史一大社會力量,不能以今日已代表罪惡與黑暗而抹殺其歷史貢獻,反過來說,也不能因之曲予原宥而任憑存在,倒退回舊日道路。同一事件的“是”與“非”,必須分別辨明與衡量,混淆與偏頗都是不公平的,猶如鏡面的被污損或扭曲,不論有意或無意。 中國歷史是偉大的,但沒落的世家子而盡緬懷昔日榮華,表示的惟是懦弱。知恥庶近乎勇。忘懷歷史的民族注定滅亡,顧影自憐或自怨自艾,又或只會自打嘴巴,同樣為沒出息。這又是后語的贅言。 姚大中,一九二四年生于江蘇省吳縣。中央大學(南京)法商學院政經(jīng)系畢業(yè),日本大東文化大學做政治經(jīng)濟研究,臺灣東吳大學歷史系教授。
北方游牧勢力的沖擊 長城的最初性格— — —國境線 長城工程的艱巨為可想而知,問題是:為什么要興筑這道城墻?對于這個問題, 很多人都會提出公式化的一個答案:“秦始皇造長城以防胡。”外國學者的看法也相同, 他們接受了古代羅馬人為防御北方蠻族而自紀元八三年以后, 陸續(xù)建筑從梅因茲 沿萊茵河至多瑙河上游的長城系統(tǒng),而以中國大長城與之相比擬。 然而,這個答案與中外學者的另一個共同的問題: 長 城 非 秦 始 皇 所“ 造”,不過他在統(tǒng)一中國之后,以戰(zhàn)國北方諸國原已分段建筑的城墻連貫起來而已。 長城既非秦朝始建, 則長城作用如解釋為防胡, 時間上也應往前溯向分段建筑的戰(zhàn)國, 而非秦朝。 戰(zhàn)國列國間普遍流行系列性筑城運動, 系在紀元前四世紀前后, 當時這項運動的突然興起, 各國都顯得特別熱心, 而且時間上也正隨著北方胡人開始出現(xiàn)之后。 但是, 胡人出現(xiàn)地區(qū)限于北方, 戰(zhàn)國時代的筑城運動, 卻須注意非北方漢族國家特有地方現(xiàn)象, 此其一; 其二, 北方國家且非率先領導, 反而還是追隨了內(nèi)地國家才筑城。 在如上情形之下, 只有一種解釋為合理, 便是說: 長城系戰(zhàn)國列國出于相互間對抗需要而構筑的大規(guī)模防御工事。 這些防御工事存在于北方的, 對象便非漢族國家而轉(zhuǎn)向為胡人。 依此了解, 可明了當初建筑長城, 本質(zhì)上并不含有偏重防胡的意義。 而且恰恰相反, 長城還是漢族自身間基于相互對抗需要的產(chǎn)物。 北方長城較內(nèi)地長城開始構筑年代要晚到一個世紀之久的事實, 史學界往往容易忽略, 事實上, 這卻是交代史實的關鍵, 至少說明了當時漢族眼中的敵人, 主要還是漢人自己。 盡管早在紀元前五世紀北方已有足使?jié)h人驚訝的胡人出現(xiàn), 也逼迫漢人放棄一部分傳統(tǒng)文化而非學習胡化不可。 但是, 胡人壓迫的危機, 卻未令漢人恐懼到必須建筑一道堅固防御工事抗拒的程度, 相反, 這個時期所見的胡漢斗爭, 胡人侵略漢人, 還不如漢人侵略胡人嚴重, “ 胡化” 最熱心的趙國, 大將李牧便曾制造一次戰(zhàn)役殺戮胡人騎兵十余萬人的慘烈場面,北方諸國于戰(zhàn)國后半期開拓的新領土, 也全奪自北方胡人。 趙國取得陰山—黃河間走廊地帶的 “ 北河” 之地, 以后于秦國進行 “ 中國” 統(tǒng)一戰(zhàn)爭期間雖回復胡人支配, 但待統(tǒng)一成功而秦朝大帝國建立時, 這一地區(qū)不但立即再被收復, 更在卓越軍事家蒙恬指揮之下, 連同奪取了胡人發(fā)源地的整個鄂爾多斯或當時所謂 “ 河南” 與今日的河套。 這種漢族對胡人當時壓倒性的軍事攻擊力,乃是必須注意的事實之一。 之二, 又須注意北方列國北長城的興筑, 都是合并奪自胡人新領土的直接后果。 北方長城, 作用自始非只消極面的防御, 而另有其更主要的積極原因才興建。這個原因,須從長城為什么構成為北方新領土, 以及新領土為什么開辟和為什么建設而得知。 那便是漢族勢力繼續(xù)膨脹之下, 漢式農(nóng)耕環(huán)境擴大與凈化趨向的再延長。 漢族從游牧胡人手中奪取土地, 是為了這片土地適合于農(nóng)耕, 這片土地既加入農(nóng)耕中國, 便拒絕胡人再予游牧化, 拒絕部分必須有個標志, 這個標志, 便是長城。 長城在一系列建設新領土措置中擔當?shù)娜蝿眨?也即在此, 而代表了漢族巨大的壓制和嚇阻力量,一種向胡人警告止步的指示。 換言之, 站在漢族片面與主觀立場, 用人力劃出與強制對方接受的一道漢胡國界或國境線, 而非純粹的國防工事或國防線。 國境線雖非不能兼為國防線, 長城的本身也不可否認必帶軍事色彩, 但至少當時長城的要塞性國防線意義, 已隱蔽在國境線性格背后。 前引 《 史記》 匈奴列傳兩見 “ 拒胡” 字句, “ 拒胡”( 拒絕胡人) 迥非后世所謂 “ 防胡” “ 御胡” 的示弱性可比擬, 這是個充滿了驕傲與自尊的字樣, 與秦始皇本紀中 “ 斥” “ 逐” 相呼應。 最初的長城, 便這樣拒絕和阻斷了胡人 ——軍事的, 也是政治的。長城國境線性格, 戰(zhàn)國時代后半列國分段建筑的北方長城已經(jīng)具備, 到秦朝漢族大帝國建立而愈突出與明朗。 秦朝是中國歷史上革命、 毅力、 效率和進取的代表性朝代之一, 也是充分表現(xiàn)漢族誕生期勃發(fā)朝氣的偉大時代, 非常重視國境觀念, 是其特征。 秦始皇五次巡行全國, 刻石謳歌皇帝豐功偉業(yè)時, 國界四至往往陪伴鐫以明文, 如:“ 皇帝之往, 存定四極” , 以及 “ 六合之內(nèi), 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 南盡北戶,東有東海, 北過大夏” 。 意思是說: 一統(tǒng)的完成, 國家東、 南、 西、 北四個方向, 都已到達了 “ 極” 。 四極之中, 兩個方向有海洋作為自然界限, 另兩個方向, 便以長城— — ——人為的國界線為界。秦朝大長城, 這條略呈弧形而劃定當時漢族意識中 “ 中國” 與 “ 非中國”界限的大工程, 主持者便是蒙恬, 他是攻占鄂爾多斯草原的最高統(tǒng)帥, 以及郡縣與移民政策的執(zhí)行人。 雄偉的秦朝大長城, 乃是漢族人定勝天的戰(zhàn)斗精神結晶, 憑雙手與決心,創(chuàng)造并達成了 “ 極” 的構想。 大長城的所以為 “ 極” , 正因為國界恰恰符合自然地理。 從大體而言, 漢式農(nóng)耕事業(yè)已到達很難利用的真正草原為止。 長城以外, 斷然放棄, 長城以內(nèi), 便是被圈定可供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所有土地, 這些土地,秦始皇和他的政治家們確認必須統(tǒng)一劃歸 “ 中國” 。 全面隔斷草原—耕地的萬里長城, 也便代表了農(nóng)業(yè)漢族最大限度利用空間的界線。 長城的建造, 既表示那些土地應該保持在漢族所認定的 “ 中國” 以內(nèi),以供漢族利用, 則相對而言, 也便具有其他土地漢族不該涉足的意義。 事實上, 長城之為 “ 極” , “ 極” 的本身意義, 便代表了限制。 所以, 長城的作用是雙重的, 非只對外, 同時也具有對內(nèi)性。 關于后者, 便是設定了一道漢化極限, 一方面, 限定農(nóng)業(yè)社會最大限度的活動范圍, 凡漢族一律必須居住長城以內(nèi), 私越長城線, 罪名等于叛離中國, 懲罰可能非僅僅判處徒刑; 另一方面,也為漢族定型后所建立的統(tǒng)一農(nóng)業(yè)社會新秩序, 設定一個界限。 四 “ 極” 觀念所以被秦朝重視, 長城所以必須陪伴新領土擴大而立即重建, 與統(tǒng)一政治的建設都有關系, 四極以內(nèi), 必須車同軌、 書同文, 相反, 這些也以至于“極”為限。秦朝長城國界線意義, 從這方面而強烈表現(xiàn)。 后代人所以相信秦朝長城防胡, 最大原因可能受了見到如今日真正 “ 防胡” 作用的長城影響。 事實上, 古今長城, 不但位置不同, 性格也在變遷。長城防胡這一答案, 如果用來說明后代長城的效用, 可謂正確, 但如用以解釋長城的起源, 以及建筑長城最初的用意, 那便不恰當了。 換言之, 長城 “ 防胡” 的作用是以后才轉(zhuǎn)變而成的, 當初并非如此— — —秦朝與秦朝以前不是,漢朝也不是。 漢朝攻勢長城與后代防御長城 長城之作為國界線, 其性格至漢朝仍然明朗, 這從漢朝政府與匈奴間往復公文的內(nèi)容可明示。 文帝對老上單于的復文: “ 先帝制, 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令單于; 長城以內(nèi)冠帶之室朕亦制之” ( 《 漢書》 匈奴傳上) , 便確切說明了兩國間系以長城為國界。 一直到匈奴已經(jīng)服從漢朝的紀元前后, 烏珠留單于致平帝的文書中, 仍還重申這層意義: “ 孝宣、 孝元皇帝哀憐, 為作約束, 自長城以南天子有之, 長城以北單于有之。” ( 《 漢書》 匈奴傳下) 所以, 無論秦、漢, 長城的國界觀念同樣發(fā)達, 漢朝長城也便直接繼承自秦朝。 但是, 秦漢間長城繼承, 并非一成不變, 須注意還是經(jīng)過修正了的。 為什么修正? 關系到紀元前二〇二年漢朝建國前后國際局勢的推移。 漢朝西長城的增筑, 對長城意義轉(zhuǎn)變的關系至為重大, 自此而長城顯著增大其國防線效用。 敦煌長城或漢朝西長城, 本質(zhì)上便是軍事開展的產(chǎn)物。 掩護行軍、 切斷匈奴—羌族間聯(lián)系、 控制新疆和保護中國—西域間交通安全, 主要作用全在于戰(zhàn)略性, 此其一。 其二, 長城工事的非限于主線, 由線而推展到面, 這一特色也以這一段戰(zhàn)略長城為最明顯。 駐防部隊瞭望哨性質(zhì)的 “ 亭” ,更多和更遠脫離主工程, 被廣泛分布到長城線左、 右、 內(nèi)、 外。 《 史記》 匈奴列傳有段說明: “ ( 太初三年) 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數(shù)百里, 遠者千余里,筑城障列亭至廬朐, 而使游擊將軍韓說、 長平侯衛(wèi)伉屯其旁, 使強駑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澤上。” 這一類部署, 分明已造成長城即要塞的格局。 同時, 漢朝西方新領土越出長城線以外的現(xiàn)象, 也與國境線長城大相異趣。 國境線長城的位置必須在領土邊緣而非領土以內(nèi), 換言之, 長城線與國境線相符合, 附帶的意義, 又是長城以外無漢人。 而敦煌長城, 北則居延亭障的配列, 以及居延有名的受降城建筑, 可以使?jié)h族部隊由甘肅通過寧夏, 沿額濟納河一直推展到漠北, 西則自玉門關順著世界史上著名的絲道北線至于天山,所在皆布防駐屯, 國土邊界已遙遙超越于長城線以外。 這種情形, 與秦朝長城, 區(qū)別極大。 然而, 盡管漢朝西長城與秦朝長城間已有區(qū)別, 盡管西長城已非國境線性質(zhì), 卻仍然不能與 “ 長城防胡” 這個論調(diào)混為一談。 因為, 這一段長城所代表的精神是積極的、 進取的, 非只不是防御, 相反還是執(zhí)行前進政策的工具,是戰(zhàn)略性的攻勢長城。 長城何時成為一道如今所見似全然防御性質(zhì)的工事? 答案是至四世紀末南北朝形成前夕、 北魏建國時才有跡象。 距離二世紀末漢朝統(tǒng)治開始崩潰, 中間相隔整整兩百年。 這中間兩百年是中國歷史上少見的長時間大分裂和大動亂時代。 一世紀以后, 因漢朝對匈奴斗爭獲得全面性勝利, 而后漢—魏—晉政府采取了長城開放政策, 允許服從與愿意接受保護的游牧民族移居到長城以內(nèi)。 這個事實使長城原系代表國境而非后此心目中的國防線的觀點更獲得支持, 否則, 開放長城,引進外人來到國防工事背后, 將無法解釋其理由。 到 “ 五胡亂華” , 也便由這些因移住長城以內(nèi)而轉(zhuǎn)變了生活習慣的原先異族而后來又是被同化者, 領導割裂北方中國, 在黃河流域分別建國, 其時長城在中國史料中未再被重視。 待長城歷史中斷兩個世紀而再被重視, 便已是大動亂近尾聲, 四分五裂局面初步被合并為南北對立的兩個政權時代。 再出現(xiàn)的長城, 材料已改用磚, 所扮演的角 色, 也全然成為 “防胡” 了。 中國史料與所指 “西域” 范圍 二千年前中國文獻已有提示的古代中亞細亞人種問題,以及白膚色雅利安人時代活躍的商業(yè)特征,今日考古發(fā)掘收獲都予證實,而能完全繪出其復原圖,也因了這些中國史料,才對古代四大河文明中間地區(qū)的歷史研究,能予靜止的地下實物史料以動態(tài)說明。意義特別重大的,這些地區(qū)古代都沒有自己的“史書”流傳,即使文明先進的印度,也向來只有傳說而無“歷史”,所以認識古代中亞細亞,甚或印度,文字史料不能得之這些國家自身,反而須從中國文獻與中國人的西方知識中求取,這便是古代中國人對世界史學問上的莫大貢獻。中國古代記錄的價值被考古、歷史學界共同承認,今日有關中亞細亞古代歷史地理敘述,一般引用文字資料,來源因此也很多取自中國史料。 古代中國與西方間無形的交通與文化交流,相信張騫以前定必早已存在,但有形的西方發(fā)現(xiàn),以及漢族中國人開廣世界眼界,則都有待張騫。紀元前一世紀初《史記》大宛列傳轉(zhuǎn)載張騫關于紀元前二世紀后半“西域”九個國家(大宛、樓蘭姑師、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安息、條支、大夏)的國家性質(zhì)與人口、武力強弱、民族性、風俗習慣、物產(chǎn)經(jīng)濟及與中國間距離等的報告,由當時人報導當時事,不但當時使中國人西方知識飛躍充實,流傳迄今,也成為世界學術界關于中亞細亞歷史最早的直接記錄。張騫觀察力的銳利、記憶的健全、敘述的正確,以及地理推定的恰當,在研究古代世界史的學者間獲得至高評價。 媲美《史記》大宛列傳的,是漢朝另一部著作:一世紀后半班固的《漢書》西域傳,廣泛轉(zhuǎn)載漢朝西域都護府調(diào)查制成有關西域各國土地、山川、戶口、兵數(shù)、官名、道里遠近等統(tǒng)計,所列國家共達五十五國之數(shù),并于今日多能考定其現(xiàn)在地理位置。所以《漢書》西域傳乃是自玉門關以西、伊朗以東、印度以北、烏拉山以南地域古代諸國家,最完整與最精確的一次系統(tǒng)性介紹,明了西域早期面貌,唯有求之《漢書》西域傳。而中國諸“正史”記錄西域事情,《漢書》所轉(zhuǎn)載的強力統(tǒng)制時代官方調(diào)查,也無疑最具權威性。 連接《漢書》所說明時代,是五世紀前半的著作《后漢書》,其西域傳所據(jù)直接材料出自班勇或其幕僚人員手筆,卻不齊全!逗鬂h書》西域傳序文謂:“撰建武以后其事異于先者,皆安帝末班勇所記云”,可知性質(zhì)原系《漢書》補充,而非獨立著作。但南亞國家與地域的出現(xiàn)于傳中,則值得特筆大書。印度或身毒,是紀元前二世紀張騫最早所知地區(qū)之一,但《史記》與《漢書》都無專條,自《后漢書》西域傳開始以“天竺”之名列有條目,說明:“一名身毒,卑濕暑熱,臨大水!矶居袆e城數(shù)百,城置長;別國數(shù)十,國置王,……其時皆屬月氏。……西與大秦通,有大秦珍物,又有細布、好毾、諸香、石密、胡椒”。 較正史介紹“西域”專門章節(jié)更可貴的,是西方大門敞開后漢族旅行家親身訪問的記錄。五胡亂華時代中國第一位赴印度求經(jīng)的僧人旅行家法顯,于紀元三九九至四一六年間遍歷三十余國而完成的《佛國記》,是遺留迄今年代最早的著名游記著作。北魏使者宋云與僧人惠生于紀元五一八至五二二年間旅行西域歸來所著,原書雖已失傳,但仍有一部分因紀元五四七年楊衒之《洛陽伽藍記》轉(zhuǎn)載而得保存。到唐朝,又有中國佛教史上最著名僧人之一玄奘于紀元六二九至六四五年間西行歸國所著《大唐西域記》。這些具有豐富內(nèi)容的歷史地理第一手資料,今日都已享譽世界,為東西方歷史學界所熟知。只是,這些著作,記事范圍仍都限于中亞細亞與印度,不涉及伊朗及其以西。 另一部成書年代較早于玄奘,且記述廣達地中海的私人著作,系六七世之交隋朝西域事務專家裴矩所撰《西域圖記》,雖非親身經(jīng)歷,卻是東西方商人旅行者見聞的綜合成果,內(nèi)容含四十四國,且附地圖,可能已是古代世界最詳細的地理教科書?上Т藭茉缡,僅余序文保留于《隋書》裴矩傳,但序文中所述其時到達地中海(所謂“西!保┑臇|西交通概況與三條國際大道沿途所經(jīng)國名,今日仍存在彌足珍貴的參考價值。 所須注意,自張騫以來,中國人所知曉中亞細亞或西方世界,泛稱都是所謂“西域”,并無確定范圍指出。換言之,只用以稱凡屬中國領土以西的地方。 惟其如此,中國今日固與中亞細亞接壤,古代卻不然,中間還隔了個新疆。新疆今日是中國一省區(qū),紀元前二世紀張騫以前則否,張騫以后,也很多時間只以保護國姿態(tài)歸中國支配,而非中國直屬領土。所以,在古代,以“西域”概括西方世界時,新疆同樣屬于“西域”的一部分。 與新疆介乎中國—中亞細亞間的地理位置正好倒轉(zhuǎn),中國認識“西域”,中亞細亞在先,新疆反而在后。張騫因到達或了解其地所搜集的西域各國珍貴資料,便集中在帕米爾以西,《史記》大宛列傳也因此僅對中亞細亞諸國詳予介紹,而新疆國家僅最接近河西走廊與東西交通要衢的“樓蘭姑師”一國有其說明。大宛列傳附見的國名或地名,中亞細亞以西部分遠及黎軒,新疆范圍內(nèi)仍僅止捍罙(捍彌)、于闐而已。待漢朝勢力從中亞細亞折回與闖入新疆,紀元前六〇年建立西域都護制度,新疆被置于中國支配之下,《漢書》才第一次以“西域”為名列有專傳,并區(qū)別“西域”的意義為二;其一,屬于都護統(tǒng)制系統(tǒng)的西域;其二,“不屬都護”的西域諸國。自此“西域”具備雙層性解釋,廣義的西域,包括了玉門關以西任何地區(qū),狹義則單純便指新疆!稘h書》西域傳提要部分:“西域以孝武時始通,本三十六國,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東則接漢,阸以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這是專指新疆(不含準噶爾盆地)。而正文分國、分條縷述,則廣泛及于“條支”,并附見地中海岸“黎軒”之名。西域狹義、廣義如何分別?視此記述體例可以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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