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t梅毅（著名歷史作家、央視“百家講壇”主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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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衙門口是一個奇妙的地方。站在衙門口往里看，可以看到官場百態(tài)，看一個個官員粉墨登場；站在衙門口朝外看，可以看到市井炎涼，看社會如何圍繞著衙門運轉(zhuǎn)�？床欢疀]關(guān)系，所謂“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在衙門口看到的一幕幕，保管精彩。說不定，一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就會連累“衙門口”成了一個“敏感詞”。
\\t現(xiàn)在，我的老朋友張程就選擇站在衙門口，對著讀者諸君大談特談古代衙門和官場中人。他談了衙門和官吏的方方面面，大到王朝的官制，小到官員轎子的規(guī)格，每個方面都獨立成章，又在邏輯上緊緊相扣，最后組成了這本很好看、很耐看的書。書名就叫《談起古代，仕途就這回事》。這里面的內(nèi)容，表面上都在談古代官場，談古代官員的工作和生活，實際上，它在談衙門在古代社會的巨大影響，在談古代中國人對官場的追捧和無奈。
\\t一開卷，《談起古代，仕途就這回事》就直言“科舉考場通向官場”，古代社會對科舉的癡迷就是對官場的癡迷，接著分章節(jié)介紹了古代人該如何進入官場，進去后怎么生活、怎么工作、怎么退休，以及退休后的待遇和晚景。把這些內(nèi)容串起來，就是古代官員的一生了。之后，書中辟出三章，介紹在衙門里流傳的“官場病”、“衙門規(guī)律”和從古代筆記、小說中挖掘的官場案例。如果哪位讀者設(shè)身處地，把自己嵌進去，說不定能過一把在古代當“官老爺”的癮。
\\t我以前看到過不少講古代官場的圖書，其中多數(shù)是浮躁的出版商找人拼湊或者“編著”的，內(nèi)容不忍細看，更不能當真。也有一些是象牙塔中的先生們的大作，一寫出來就準備束之高閣，或者當做“著作等身”中的一本的。多數(shù)讀者看不懂，也看不下去。但是，張程這本書不同，既通俗又不失嚴謹，既扎實又不枯燥晦澀。張程是北大政治學科班出身，又是近年來頗為活躍的青年歷史作家，寫的東西有學院氣，又照顧讀者的閱讀喜好。他不是為了寫衙門而寫，而是想把衙門寫好，把衙門里的古人寫活，從正史、野史、趣史中拉出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來搖旗吶喊，來說服讀者、吸引讀者。
\\t看了后記，我才知道，在這本書中，“正史與小說、典故與白話、權(quán)力斗爭和制度變遷、政治史和社會史并肩而立，讀者們可以穿梭在達官顯貴、下僚小吏、落第士人、隱士僧侶甚至市井小民中間，徜徉在不同的朝代和琳瑯滿目的衙門之間�！蔽姨匾忾]上眼睛回顧了一下剛剛瀏覽的內(nèi)容，還的確有那么一點“徜徉”在古代市井中的味道。
\\t這趟“徜徉”的感覺是沉重的。衙門制度（官僚制度）是我們歷史的一大特產(chǎn)，這個制度的弊端和成就一樣明顯。“腐敗就是政治的頑疾，像癌癥一樣無法根治”、“官衙的后門直通造假工廠的正門”、“論資排輩的升遷環(huán)境，也迫使官吏們要少做事、少出錯，爭取‘無災無病到三公’”、唯上和圓滑的古代官風、戀棧不去的老官僚等，無不指出古代官場的弊病。而種種官場病態(tài)的集大成者就是彌漫中國社會的“官本位”思潮。由此，這本書深入到了社會層面。張程從社會史的角度看中國歷史的變遷，這也是現(xiàn)在歷史圖書的一大寫作趨勢。
\\t我建議那些有意于衙門人生的“有志青年”，在急著往衙門里面扎之前能夠站在衙門口，看看古代官場的生態(tài)和市井炎涼。
\\t我也建議以下人群不必閱讀本書：兩歲開始看“新聞聯(lián)播”現(xiàn)在佩戴“五道杠”的人；認為陽光下的一切都是光明的人；忙著背英語單詞準備出國做世界公民的人。我建議其他讀者，都應(yīng)該好好讀讀《談起古代，仕途就這回事》。
\\t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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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第一章 科舉:古代官吏的考取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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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衙門口：為官中國千年史第一章科舉：古代官吏的考取途徑清朝某年的江蘇鄉(xiāng)試，應(yīng)考的考生中有位拄著拐杖的老秀才，擠在入場的人群中蹣跚而行，引人注目。主考官仔細打量這名老秀才，大吃一驚：這不是當朝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王鳴盛的父親王爾達嗎？他忙走上前勸王老秀才說：“老伯正當頤養(yǎng)天年，不必來吃這苦了�！蓖鯛栠_正色說：“你錯了，大丈夫奮志科名，應(yīng)當自己取得，如果借著兒孫之福，自暴自棄，我深以為恥�！蓖鯛栠_的這份執(zhí)著在科舉時代贏得了一片贊嘆聲。這片聲音的背后隱藏著全社會對科舉功名的尊崇和追求。科舉入仕是千年官場的正途，如果一個人不是通過科舉而是通過其他途徑做的官，即使位極人臣也覺得是個遺憾。晚清名臣曾國藩28歲時以第三甲42名的成績考中了進士，應(yīng)該說年輕有為，很拿得出手了。但曾國藩卻對此耿耿于懷，引為終生憾事。為什么呢？他嫌自己的名次太低了。
\\t要想考察中國古代官場和官場中人，科舉是繞不開的話題�？婆e引得無數(shù)讀書人競折腰，皓首窮經(jīng)，孜孜以求，進而塑造了讀書人的言行操守�？婆e不僅僅是讀書人入仕的準入證，做官的敲門磚，還滲入官員的交往進退、宦海沉��；它不僅僅讓士大夫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還像是一張大網(wǎng)，包裹住社會的方方面面�？婆e考場直接通向官場，對科舉的癡迷就是對官場的癡迷，對功名的追求就是對官位的追逐�？婆e網(wǎng)絡(luò)對社會的包裹，其實就是“官本位”思想在社會的泛濫。因此，科舉不單單是一項政治制度，還擴散為政治的背景因素。
\\t第一節(jié)科舉還算是個好東西
\\t知識分子面臨的首要問題是什么？是如何實現(xiàn)個人價值。讀書人空懷滿腹經(jīng)綸，徒有一腔抱負，實現(xiàn)不了，只能發(fā)發(fā)“懷才不遇”、“馮唐易老”的感慨，于人于己都無益。現(xiàn)代人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途徑很多，可以經(jīng)商致富，橫跨農(nóng)工商各業(yè)，用金錢來衡量自我價值；可以投身藝術(shù)，在歌舞、書畫、戲曲等領(lǐng)域里馳騁，張揚個性，追求精神滿足；還可以教書育人，在學術(shù)殿堂中著書立說乃至開山立派。然而，古代讀書人的途徑很窄。你去經(jīng)商，官府對你征收繁重的稅賦，將你視為不穩(wěn)定的低等階層，老百姓則認為“無商不奸”，把經(jīng)商致富的人視為“暴發(fā)戶”、“為富不仁”；你去做工匠、畫畫賣字或者作曲唱戲，別人視你為賤民，和乞丐同流，還要連累得子孫后代都抬不起頭來；你去教書育人做學問，可官學都是政府興辦控制的，里面品級森嚴，儼然一個小官場，去教私塾則要仰人鼻息，為生計奔波，很難安心做學問。于是，古代讀書人可選的道路幾乎只剩一條：做官去！只有做官才能獲得施展才華的平臺，才有可能讓理想化為現(xiàn)實。
\\t有人說，我不當官，我去做和尚道士，或者歸隱山林，總可以吧？且不說大多數(shù)的人達不到出家或者歸隱的境界，就算達到了你也還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要官府的人承認你的身份，給你發(fā)個度牒，不然的話你就是“野和尚”、“游方道士”；一個是解決吃穿用度的物質(zhì)基礎(chǔ)問題。晉末的陶淵明是讀書人歸隱的先驅(qū)、千年聞名的隱士，可除了最初的三四年光陰，陶淵明歸隱的大部分時間生活窘迫，最終在饑寒貧病中死去。沒有“阡陌縱橫”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世外桃源只能是個傳說。在古代，出家和歸隱更多的是讀書人自我炒作、自抬身價求官的終南捷徑。
\\t所以，古代讀書人如果不想蹉跎一生、無所作為，就必須去做官。士（讀書人）和仕（做官）合二為一。儒家宗師孔老夫子就在仕途上孜孜以求，三日見不到君主就有惶惶不可終日之感；亞圣孟子更是大呼幫助君主治亂平天下“舍我其誰”。孟子進一步說明：“士之仕也，猶農(nóng)夫之耕也�！薄笆恐�失位也，猶諸侯之失國也�！保ā睹献印る�文公下》）比兩位圣人晚些時候的蘇秦刻苦學習，留下了“刺股讀書”的典故，應(yīng)該說學識淵博、能力出眾，但長期沒有官做，生活窮困潦倒，“羸滕履蹻，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黧黑”，連父母兄嫂都不理他，真可謂是孟子所說的無地流民、亡國諸侯。待到游說諸侯成功，蘇秦身掛六國相印衣錦還鄉(xiāng)，父母張樂設(shè)飲提前走了三十里地迎接兒子。嫂子更是匍匐在地長跪不起。蘇秦問嫂子：“大嫂，你為什么前倨后卑，態(tài)度反差這么大？”嫂子回答：“因為小叔子現(xiàn)在做了相國，地位尊貴，有萬貫錢財啊�！碧K秦不禁感嘆：“讀書人貧困的時候，父母不把你當兒子看；發(fā)達了以后親戚都來巴結(jié)你。人生在世，權(quán)勢地位的力量真是強大��！”有沒有做相國，并沒有影響蘇秦的學問才能，但決定了蘇秦的生活境遇，決定了他能否實現(xiàn)心中的抱負。秦漢以來，做官更是成為衡量讀書人貴賤榮辱和人生價值的唯一標準，成為他人對待讀書人最主要的考量因素。
\\t讀書人全往仕途上擠，那么什么樣的人才能當上官呢？
\\t最初的官位是世襲的。一個人的家庭出身決定了他的政治地位，王公卿士世代壟斷官職。平民子弟想要躋身官場就必須付出極大的努力，建立驕人的功績。西漢之后，征辟制興起，成為世襲制的補充。朝廷可以征召地方賢才，官員可以薦舉孝子廉吏做官。征辟制為官場選取了部分德才出眾的官吏。但這樣的操作缺乏透明度，征辟的標準操于權(quán)貴之手，得官的人數(shù)也很少，對改變平民子弟的政治地位幫助不大。征辟制到魏晉時代被九品中正制代替，人才被分為上中下三等九個級別，分別授予官職。權(quán)貴家庭把持評定，相互攀附，出現(xiàn)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局面，形成了變相世襲的門閥政治。平民子弟的入仕途徑依然窄小，改變社會地位的可能性不大。權(quán)力壟斷官位分配，導致大批身體羸弱、不識五谷、畏馬如虎的世族子弟20歲就能登殿入閣，而普通人家子弟即使才能出眾，年過三十也僅可補為刀筆小吏，從底層做起。這是不公平的，也不利于政治體制本身的新陳代謝。
在這樣的背景下，隋唐科舉制的橫空出世，無疑是歷史的進步。科舉開放了政權(quán)，摒棄了種族、出身、地域、年齡、財富等外在因素，只考量個人學識，允許所有人自由競爭科舉是有報考限制的，如娼妓、優(yōu)伶、皂隸、乞丐等不能報考，家奴或謀逆之人也不能報考。但是，這些人的子孫只要脫離此項身份一定時間，一般是三代，就可以正常報考。所以，科舉在理論上是向所有人敞開的。。所有想做官的人，只要能通過統(tǒng)一的考試就能入仕；相反，即便是王侯子弟，通不過考試也只能做一輩子平民百姓。這就排除了權(quán)力因素的干擾，限制了既得利益集團，在理論上實現(xiàn)了公平公正。同時，考試剔除了那些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和碌碌無為的庸才，能為政治體制補充高質(zhì)量的官吏。這對政治體制的高效運轉(zhuǎn)和長遠發(fā)展是有益的。所以，科舉制設(shè)計秉承的公平公正原則和擇才而用的做法，相對之前各項入仕制度有著巨大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