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培恒先生的導(dǎo)師蔣天樞先生,曾在清華研究院國學門受過陳寅恪、梁啟超等名師指點,蔣先生晚年,放下自己的許多著述不做,集中精力整理恩師陳寅恪先生的遺著。一套書干干凈凈地出版了,最后一本是蔣先生編訂的《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用年譜形式,把陳先生一生的著述活動都保存下來,沒有一句花里胡哨的空洞之言。后來繆托陳先生知己的學人名流有的是,卻沒有一個在陳先生受到困厄之苦時候“獨來南海吊殘秋”的。這些流傳在復(fù)旦校園里的故事,既告訴我們?nèi)绾巫鰧W問,也告訴我們?nèi)绾巫鲆粋知識分子。
倒也不是說,做年譜就是有學問,大談理論就不是真學問。章先生后來也是從史料考辨走出來,偏重學理史識,成為一位被人敬重的文史大家。但是我們從蔣先生到章先生再到章門弟子的傳承中可以看到,編制編年事輯(年譜)成為他們學術(shù)訓(xùn)練的一個基本方法。古代文學研究如此,現(xiàn)代文學研究也是如此。我早年追隨賈植芳先生研究中外文學關(guān)系,先生首先就指示我從搜集的大量資料中編撰一份“外來思潮、流派和理論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影響(1900—1927)”的大事年表,羅列西方諸思潮流派在中國傳播影響的編年記錄;這份年表有六萬多字,把這一時期中外文學交流關(guān)系的來龍去脈基本上都弄清楚了。后來我寫作《中國新文學整體觀》里使用的材料觀點,基本上得益于這份大事年表。所以我一直堅持這樣的想法,培養(yǎng)研究生治學研究,從作家研究,或者具體問題研究起步,收集資料,編撰年譜或者編年事輯,是最好的訓(xùn)練方法。研究者的研究方法,學術(shù)觀點,都由此而生;為后來者的研究,也提供了一份繞不過去的研究成果。
可惜這種扎實的學術(shù)風氣,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后,在高校的研究生培養(yǎng)中漸漸式微,一些似是而非、華而不實的流行理論、外來術(shù)語、教條形式都開始泛濫,搞亂了青年學子的求知心路,也破壞了良好求實的學風,F(xiàn)當代文學研究領(lǐng)域尤其嚴重。今林建法先生受聘于常熟理工大學,擔綱校特聘教授與《東吳學術(shù)》執(zhí)行主編。林先生從事文學編輯三十余年,對于學界時弊看得清清楚楚,他首倡編撰當代作家年譜,為當代文學研究提供一份作家的詳細年譜,也為學科發(fā)展提供了信史。我贊成他的提倡,這個建議不僅有利于當代文學學科基礎(chǔ)的夯實,也為研究生的學術(shù)訓(xùn)練、學風培養(yǎng)開拓了一條有效的道路。
《東吳學術(shù)》年譜叢書(甲種:當代著名作家系列)由復(fù)旦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我希望這套叢書在林建法先生的主持下能夠堅持若干年,不斷開拓選題,為當代文學研究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