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兒是他們都穿著衣服。即使有些人光著膀子，也還是有件上衣抓在手里當(dāng)扇子用。這些我們看到的第一批人向我提示了時代的變遷。第二件事兒是他們不論男女老少，個個形容憔悴，面黃肌瘦。他們還一律愁眉苦臉，悶頭不語，我和怪老頭兒的突然出現(xiàn)也沒引起他們絲毫興趣，他們甚至看也懶得看我們一眼。怪老頭兒一見到人，就變得興致勃勃。他朝大家揚揚手說：“老少爺們兒，你們好啊！ ”
　　沒人理他。只有離我們最近的一位蓬頭垢面的老人向他點點頭，拍拍身邊的一塊石頭，示意他坐下。
　　怪老頭兒遭到冷遇，熱情一點兒也沒減少。他挨著那位老人坐下，滿面春風(fēng)地說：“怎么著，老哥，在這兒涼快哪？ ”
　　那位比怪老頭兒還要瘦一圈兒的老人有氣無力地回答：“沒涼快地方。這兒一時熱不死就是了，可待在哪兒，都照樣兒餓死……”
　　坐在他另一側(cè)的一位骨瘦如柴的女人說：“爸爸，您別說話了！ ”怪老頭兒偏要問人家：“你們就坐在這兒等死��？總該想點兒轍吧？ ”老人還沒開口，不知道是他女兒還是兒媳婦的那位骨瘦如柴的婦人，轉(zhuǎn)而央告怪老頭兒：“您就別再問他話啦，求求您！您讓我爸留點兒 力氣，多活一會兒吧！ ”
　　說了這么兩句話，她自己也累得氣喘吁吁。她近旁的一個男人卻發(fā)現(xiàn)了點兒什么似的，打量著我們，問道：“你們是哪兒來的？遠處吧？ ”
　　有人搭腔，怪老頭兒十分高興。他連忙回答說：“遠處，遠處！ ——別提有多遠啦！你們這兒的事兒我們一概不知道，您給介紹一點兒。比方說，你們這兒是不是有十個太陽？打什么時候開始的？ ”
　　不但問話的那位，別的人也都扭過頭來瞧我們，臉上透著驚詫。
　　“什么，你們是土行神嗎？”那人睜大了眼睛，“剛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怎么會不知道有十個太陽！ ”
　　我說：“什么神都不是，我們也是人。我們是從那邊的大山洞里走出來的。一路上全是樹，把天遮得嚴嚴的，連一個太陽也看不見。 ”
　　“等會兒就看見了。”一個人悶聲說，“有大山的影子遮著，那片樹一時還在。樹頂?shù)闹θ~也都烤焦了，用不了多大工夫就會燒起來……”

　　果然有一股煙沿地道彌漫過來，證明他不是瞎說。又有個人急切地問：“什么地方能找著吃的？你們好像一點兒都不餓！ ”我隨口說：“我們剛剛吃了幾個桃子。 ”沒想到我這句話竟產(chǎn)生了爆炸性的效果。
　　“桃子”兩個字剛出口，那些人就騷動起來，還有好幾個直起身子，舔著干裂的嘴唇，問我桃子在哪里。近前的那位瘦老人更是一把抱住我的雙腿，聲嘶力竭地叫：“給我吃一口！給我吃一口！ ” 我的“剛剛”并不是胡說。但那片桃林此刻也不知有多遠，休說給他們弄桃子，講都講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