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叫芙蓉城,簡稱曰蓉,這種花一日三變,晨白午紅夕紫,朝開暮落,榮華短暫,令人傷感。這或許不是花,是秋天的一場凄涼夢吧?
流沙河在成都生活了七八十年。年少時親證它遭遇軍閥戰(zhàn)火,日寇炮彈;隨學(xué)堂累石頭筑機(jī)場,親歷抗日勝利后全城狂歡。那些他熟悉的街巷庭院、各式店鋪行當(dāng),與他幾十年熟讀熟知的老城歷史典故完美交融,織起了一個精彩獨特的成都老城。
★老照片留下一座城的百年風(fēng)云,勾起多少記憶與想象 ★全新裝幀設(shè)計、全新圖片處理,楚塵文化精制珍藏版 ◆著名作家、詩人流沙河“自己的老成都”。 ◆成都人的抗戰(zhàn)艱辛,民國學(xué)子的求學(xué)情景,地方名人,老庭院、老城墻、千年宗廟……在流沙河的生花妙筆中,蓉城的點點滴滴,聽得入迷! 铣怯跋裣盗小 ∪~兆言:《老南京:舊影秦淮》 徐城北:《老北京:帝都遺韻》、《老北京:巷陌民風(fēng)》、《老北京:變奏前門》 吳亮:《老上海:已逝的時光》 黃愛東西:《老廣州:屐聲帆影》 流沙河:《老成都:芙蓉秋夢》 陸文夫:《老蘇州:水巷尋夢》 林希:《老天津:津門舊事》
流沙河
1931年生于成都。漢族,蒙古裔。小時習(xí)《詩經(jīng)》、《孟子》,誦古文,背古詩,做文言。青年時做新詩。1957年為《星星詩刊》編輯人員,因詩詿誤,以致勞作達(dá)二十年。終被改正,回原單位四川省文聯(lián),仍做該刊編輯工作。七年后遣去做專業(yè)文學(xué)創(chuàng)作,美稱“一級作家”。1989年后著有《Y語錄》、《莊子現(xiàn)代版》、《書魚知小》多種。此前尚有詩集五種,詩話一種,隨筆一種。近年攻古文字,著有《白魚解字》和《文字偵探》,F(xiàn)年八十三了,還在工作。
自序
再版序
第一章 悲歡離合了無痕
第二章 城險邦危話苦辛
第三章 龍戰(zhàn)震天憐慘酷
第四章 書攻熬夜憶溫馨
第五章 覓蹤街巷誰家在
第六章 考古廓垣甚物存
第七章 秋晚芙蓉亡國恨
第八章 移民填蜀我尋根
成都大事記
距今一百五十年前,法國人發(fā)明照相術(shù)以后,圖像時代就開始了。雖屬洋人“奇技淫巧”,卻合慈禧太后口味。如若不然,她就不會叫留法學(xué)生勛齡進(jìn)宮來給她照相了。事見《御香縹緲錄》一書,作者德齡是勛齡的大姐。照相開業(yè)于內(nèi)陸的成都,在光緒三十年(1904 年),那年家父剛剛出生。開業(yè)的第一家滌雪齋照相樓在桂王橋南街,門面窄小,營業(yè)狀況不佳。老板吳焯夫,最初習(xí)繪事,專業(yè)畫“真子”。“真子”即肖像。古人也想留影,雇畫師來寫真,死后掛在影堂,昭示子孫,繩其祖武。吳焯夫腦筋活,他利用一具三腳架照相機(jī)(一位法國傳教士贈送的),以濕片給顧客拍照,然后方格放大,畫成肖像。繪畫寫真和照相留影相結(jié)合,儼然“中體西用”。制作一幅四尺紙的冠袍坐像,還要全身著色,需時半月,索價甚昂,至少五十塊大洋(銀圓),抵今四千元。畫“真子”有講究,切忌太像。太像了,面貌上的缺陷彰顯出來,顧客不悅。還要畫出“福氣”,顯示“壽緣”。面部最難,吳焯夫畫面部。冠袍交給徒弟去畫,且隨顧客需要增減,不必如實。滌雪齋招牌寫明是照相,其實只是利用照相術(shù)畫肖像罷了。
真正的第一家照相館應(yīng)該是開業(yè)稍晚的有容照相館。館址在皇華館街(今興華上街)東端,昌福館街(今東風(fēng)商場)北口左拐。老板廣東人梁氏兄弟倆,兄名友戎,弟名伯偉。門面上方橫額大字“有容照相館”,下加注外文拼音YouYong,表示洋氣。館址背后,鄰近昌福館街的宜園茶館。家父常坐宜園,茶聚朋友!稁熈岭S刊》設(shè)在宜園內(nèi),不定期出版。社長劉師亮,川南內(nèi)江人,民國元年上成都來開茶館,辦印刷社,寫得一手潑辣詼諧好文章,譏彈時政,諷刺當(dāng)權(quán),為成都文壇一怪杰,深受市民欽佩,而不為“五四”新文學(xué)運動所接納。我小時候讀過他的一則短文,說是村婦兩親家上成都,見一處懸匾牌,上有“政府”字樣。二婦眼瞀誤認(rèn)。一婦說:“親家,我們走到敘府來了。”另一婦說:“敘府出糟蛋,快去買幾個!庇谑锹(lián)袂欲進(jìn)大門。守門崗兵擋住盤問;卮稹百I糟蛋”。崗兵罵“滾蛋”。一婦說:“親家,他們還賣滾蛋!绷硪粙D說:“也買幾個來嘗!边有一則傳說,稱劉師亮去見某大軍閥,手提燃燭燈籠。軍閥問白天點燈籠做啥;卮穑骸澳氵@里太黑!庇忠粋髡f,劉湘病逝,劉師亮送挽聯(lián)。上聯(lián)“劉主席千古”,下聯(lián)“中華民國萬歲”。有看客說:“‘劉主席’三個字,‘中華民國’四個字。‘劉主席’怎能對‘中華民國’?”劉師亮說:“這就是對不起嘛!
此人值得多寫幾筆。1924 年,軍閥楊森執(zhí)政成都,官拜督理,提口號“建設(shè)新四川”,規(guī)劃修馬路。重點是一條北接勸業(yè)場(今商業(yè)場),南交東大街,連通這兩處鬧市的馬路,就是后來成了繁華中心的春熙路。至今無人再說此路不該修。但是當(dāng)初著手修時,確實引起輿情鼓噪,震動九里三分之城。原因就在要拆許多商賈店肆,而又不給賠償。商賈聯(lián)名請愿,楊森不予理睬!拔謇掀哔t”出面說話,要求緩修。楊森威嚇說:“拆一點房子,你們就鬧。早知這樣,我?guī)ПM(jìn)城時一把火燒光,省得現(xiàn)在麻煩!”下令強拆,絕不手軟。威嚇果然收效,民房很快拆盡,路面很快捶平。這時,劉師亮刊登出一副對聯(lián):
馬路已捶平,問督理何日才滾。
民房早拆盡,看將軍幾時開車。
上聯(lián)的“滾”,表面上指滾壓,其實是問哪天滾蛋。下聯(lián)的“車”,表面上指汽車,其實是成都方言“車身就走”的意思。車作動詞用就是轉(zhuǎn)。轉(zhuǎn)身,成都人說“車身”。某人轉(zhuǎn)身而去,成都人說“他開車了”。上下聯(lián)都在罵楊森為啥還不轉(zhuǎn)身滾蛋。劉師亮的作品多用四川方言,又寫得極通俗,所以廣為流傳。方言的運用,既增添了語言趣味,也設(shè)置了地域局限,所以他的名聲再響,亦難溢出盆地,傳到外省。此君執(zhí)著批判世道,伸張公義,似亦以文為用而已,并不追求文學(xué)目標(biāo),也就無心去靠攏新文學(xué)運動了。但是,新文學(xué)運動拒不接納他,卻是毫無道理的。
回頭來說楊森,雖是武棒槌兒,卻有活腦筋。據(jù)說他看了這副對聯(lián)后,心中不悅,口頭卻說“有才”,叫人拿著名片去恭請劉師亮,“就說我要當(dāng)面向他聆教聆教”。劉師亮早就注意到,近來大街上到處釘木牌,上面寫楊森語錄,言辭生硬可笑。例如下面五條:“楊森說,禁止婦女纏腳!薄皸钌f,應(yīng)該勤剪指甲,蓄指甲既不衛(wèi)生,又是懶惰!薄皸钌f,打牌壯人會打死,打球打獵弱人會打壯。”“楊森說,穿短衣服節(jié)省布匹,又有尚武精神!薄皸钌f,夏天在茶館酒肆大街上及公共場所,打赤膊是不文明的行為!
劉師亮還看見街上有巡邏捉赤膊打手板,越發(fā)反感,F(xiàn)在要去拜見楊森,就偏不穿短衣,而著長袍,看他又能怎樣。見面一點頭,劉師亮先說:“師亮今天是來討打的。督理叫穿短衣,師亮卻著長袍,還不該挨?赤膊打手板,長袍就該打屁股!睏钌此㈩旐櫟挠∠,便解釋說:“提倡短衣,意在節(jié)省布匹,不是禁止長袍。先生說到哪里去了。楊某人絕不是外頭說的蠻干將軍。就拿修路來說,拆房背負(fù)惡名,也是不得已啊。這中間的苦衷,還望先生諒解,代為剖白!眲熈烈岔?biāo)浦郏硎举澇伞敖ㄔO(shè)新四川”的口號,只是派兵拆房,手段生硬,還宜另謀善策才是。楊森也作“從善如流”之狀,說些“先生高見”的話。此后月月給劉師亮送輿馬費銀圓百塊,禮聘為督理府咨議,又通知本市各機(jī)關(guān)法團(tuán)不妨訂閱《師亮隨刊》。事遂抹平,而兩造相安矣。劉師亮逝世于20 世紀(jì)40 年代。生前住家慈惠堂街12 號一小院。我這五十年間,常從其故居門前過,總要想象此人是何模樣。他對我有影響,我承認(rè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