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聽我說
我沒有找到你，我碰到你了。
我沒有想到你，我看到你了。
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意外。

1
　　我曾經(jīng)是個十分自卑百分天真的少女，有著無法漂白的童年陰影。我善怒，狂躁，走極端。大二那年非要退學(xué)去做流浪歌手，做不到，也要做流浪歌手的情人。
　　現(xiàn)在想想，真是2到?jīng)]朋友。
　　很難想象，那樣的一個我，會變成后來在別人眼里甜蜜的人。不可否認(rèn)，至清功不可沒。他對我，簡直有再生之恩。
　　也許，有一種愛情模式就是這樣的。你經(jīng)過我的世界，為我豎起一面鏡子，讓我看到另一個自己。讓我在當(dāng)時無知無感改變之痛，很久才發(fā)現(xiàn)，呀，原來還可以有這樣一種生命形式，并且已經(jīng)屬于我。
　　如果你了解我的過去，你就會原諒現(xiàn)在的我。如果不是因為和至清在一起過，我不會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
　　那是一個初秋。在暑期返校大軍里，我們相識。這可不是什么特別的浪漫橋段。因為心心念著逃跑不去學(xué)校這件事，訂票晚了，被家人逼送到火車上時，手上只有一張無座票。和我同行的小貓要我和她擠一擠。擠呀擠呀，就把里座兒一個睡覺的男生吵醒了。
　　他是一個很普通的男生，戴眼鏡，也不帥，并且一點都不熱絡(luò)。他推推眼鏡看看我們，有些面無表情。
　　我站起來，“算了，我不坐了，你自個坐吧�！�
　　小貓是個熱絡(luò)的人，“哎呀，都坐都坐。同學(xué)，不好意思啊，把你擠醒了�！�
　　感覺他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那一刻的他好溫柔。那時的我們不懂，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相聚，都是以秒計算。現(xiàn)在回憶起來，大概就是從那一刻起，我與至清之間開始有了清晰的倒計時，滴答滴答滴答。
　　后來，我們仨開始打撲克喝啤酒。牌是小貓帶的，啤酒是至清買的。奶奶塞我包里的幾根火腿腸便是下酒菜�？傊�，車廂里十分喧囂，我們貢獻(xiàn)了一部分力量。誰輸誰就喝酒。最后，我醉倒在了座位上。
　　醒來的時候，旅途已經(jīng)過半。小貓趴在我腿上睡得正香。那個人，他正站在旁邊，手臂支在椅背上，打著艱難甜蜜的盹兒。
　　他竟站了那么久。
　　我推了推他，他一下醒了，十分懵懂的樣子，有點動人。
　　我說：“你跟我來�！�
　　我拉著他走到車廂尾，那里有一個抽煙處。我們一起抽完煙，我咳嗽了一聲，一個念頭突然就這樣擠到了我的嘴巴里，“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2
　　似乎那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兒，勾搭一個小男生。既然我沒辦法做流浪歌手和他的情人，那么我一定要和誰談一場戀愛。
　　只要看得過眼，和誰都行。
　　人身患懶癌，卻可以是急性子。我迫不及待的樣子，大概嚇到了至清。他又開始推眼鏡，說：“我想想�！�
　　我笑著自己先回了座位。小貓還在睡。凌晨清冽微白的光照在一車廂形態(tài)各異夢境各異的睡臉上，我感覺，我似乎已經(jīng)吵醒了誰。是愛神嗎？
　　時隔很久很久，我也得慶幸，雖然是瞎撞來的獵物，但他真的是最好的人。
　　十五分鐘后，他回來，告訴我說：“我同意。”
　　“同意什么？”醒來的小貓揉揉眼睛問。了解之后，她說：“我操。”
　　他比我還低一屆，學(xué)校離我的學(xué)校十五分鐘的公交車程。走路要四十五分鐘。騎自行車要三十分鐘。那是2007年的武漢，公交司機(jī)都做著高鐵的夢去追風(fēng)。
　　我們每天都約會。至清是一個好得讓人羨慕的男朋友。
　　他早上沒課的時候，會拿著早餐在樓下等我，站在報刊亭那兒看完整版的內(nèi)容。
　　我已經(jīng)不怎么上課了。懶得去，去了也不會聽。我學(xué)旅游管理專業(yè)，覺得這是個十分不妙又曖昧不清的專業(yè)。如果按專業(yè)找工作，畢業(yè)后，我要么去酒店做前臺接待，要么去旅行社拿著小旗子帶一日游。并且行內(nèi)的潛規(guī)則，已經(jīng)是眾所周知的丑聞，導(dǎo)游和“騙子”不幸捆綁。
　　學(xué)習(xí)生活幾乎停頓，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戀愛。
　　至清上課的時候，我便去找他。他學(xué)校不遠(yuǎn)就是崇文書城。我經(jīng)常一待一整天。那時我看了很多言情小說。在一日又一日漫無目的的閱讀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別的可能。
　　后來有一天，我跟至清說：“我想寫小說�！�
　　至清點點頭，把我的長發(fā)攪在指尖轉(zhuǎn)圈又放開，“嗯，我支持你�！�

3
　　再一次睡夢中說夢話喊叫嚇醒了室友，被罵神經(jīng)病后，我決定搬離宿舍。
　　至清幫我租了我們學(xué)校中間的位置。那時很多在學(xué)校附近有自建房的武漢人，都開始“種樓”。一般蓋4—5層，每一層隔出5—6間，有洗手間、廚具、床、桌子，租給學(xué)生，價格便宜。
　　至清幫我租的就是這種。一推門進(jìn)去，我便滿意極了。
　　我們花了一整天去布置那個房間。我們在舊貨市場買了衣柜、折疊餐桌、懶人沙發(fā)、一臺舊臺式電腦還有電腦桌椅。
　　我們租了輛“麻木”（三輪車），花了十五大毛（元），拉了兩次才弄完。
　　晚上，我們在樓下的小攤吃了苕粉肉絲，又一起回家來。一切都收拾停當(dāng)，我們一起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對方先吻自己。愛會讓男生膽怯，女生大膽。
　　我主導(dǎo)了我們的第一個吻，在相識兩個月后發(fā)生。唇齒交纏后，我才真正了解戀愛的意義。
　　前面所有的鋪墊都是為了等這一刻的到來。
　　接吻一定是人的天賦。沒有技巧，生澀不適也還是會想一直吻下去。因為這似乎是一個儀式，神圣的，被過去的、現(xiàn)在的和將來的那個我所期待，所見證，所深刻緬懷。
　　之后，我們便開始同居。至清十分貪戀和我在小房間里廝守的日子。特別是在身體交付之后。難以啟齒的隱秘快樂加深了我們對彼此的眷戀。并且，再面對對方，似乎毛孔都放開了許多。
　　他對我更好。買一整套的三毛送給我。我懶癌加深，不想閱讀的時候，他就讀給我聽。撒哈拉的故事，神秘有愛。他說想做我的荷西。我呢，我想做誰都可以。
　　每個月的那幾天，煮好姜絲紅糖水喂到我嘴邊時；怕我等飛快跑向我時；因為我隨口的喜歡就把東西買來送給我時；扯著我的手走過一天的路后回家，幫我洗腳時，剎那是永恒。
　　所以，就算我們之間沒有說過什么愛與喜歡的話，但那些是比言語更動人的表達(dá)。
　　在一起三個月，我就把流浪歌手和他的情人忘到太平洋去了。
　　無數(shù)次，當(dāng)我說起我的那些漫無天際的想法時，他都很認(rèn)真地聽。他從來沒有嘲笑過我。他從來都是說：“好啊，我陪你吧�！薄昂冒�，我相信你�！薄昂冒。�一定能實現(xiàn)。”
　　就是這樣，至清用他近乎愚鈍的善意，在不知不覺中，把趴在地上的我悄悄地拉了一把。我坐起來了，我站起來了，我開始遠(yuǎn)眺，并懷有可以看得見曙光的希冀。

4
　　小貓偶爾會來。我們一起吃飯、打牌，輸了就貼字條，喝三塊五的雪花啤酒。后來她帶她男朋友一起來，我們四個便打麻將。
　　從房東那兒借過來麻將，床單鋪到折疊餐桌上，一打就不想停下來。
　　小貓跟她男朋友說至清是我撿來的男朋友。她男朋友聽完，眼睛亮亮的，“是嗎？如果那天遇見你們的是我，故事會是另一個版本�！�
　　我沒吭聲，桌子底下，小貓?zhí)咚�的時候，撞到了我的膝蓋。
　　似乎我與至清初在一起時，在別人看來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我們就像是臨時搭建了個舞臺，并在舞臺上表演狠狠愛。但舞臺隨時會被拆掉，演員隨時會卸妝。

5
　　2009年，我畢業(yè)。武漢的房價從2004年的2000，漲到了7000。哦對，在這之前，我媽逼我考本校研究生。我拒絕了。之后又妥協(xié)，像我們之間爭執(zhí)的每一次。有一個強(qiáng)勢的母親，造就了我小白兔外表下的心底冷硬。
　　我在武大聽了近一年的課，借了很多筆記，準(zhǔn)備考這里的出版發(fā)行專業(yè)研究生。記憶中幾個教授的面孔已經(jīng)模糊，但清晰的是寒冷的早晨至清口袋里暖著一個烤紅薯，坐在石椅上等我下課。櫻花飛舞時的階梯大教室最后排，我用圓珠筆寫下過幾個字：
　　“幻想總把破滅寬恕，但破滅從不把幻想放過�！�
　　后來成績出來，慘不忍睹。
　　家里人讓我回家考公，我不愿意，后來便不再跟家里要錢，生活費斷了著落。我開始寫小說，寫雜志。那是雜志出版最好的幾年，可前幾個月，我基本都是靠至清養(yǎng)活。
　　還要租房子，他自己也要開銷。我們一把白面條加老干媽過了好幾個星期。
　　那是一段青春被燃燒的日子。沮喪、逆反心理、缺錢的困窘、寫作的激情像火一樣燒過我，至清說那是我最好看的一段日子，他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后背長出翅膀，撲棱棱地越來越有了飛翔的能力。他有些怕，睡著了還是緊握我的手。
　　可他又不怕，說等咱有了錢，你想去哪所學(xué)校讀出版專業(yè)都行，去美國也行。
　　后來，我才明白，我的小男生，他是這樣的單純和良善。他以為就算我們被時間推到咫尺天涯，心還是會像現(xiàn)在的手指那樣貼近，交錯與糾纏。

6
　　小貓曾經(jīng)說過我，愛點太低，否則也不會隨便在火車上就勾搭一個男朋友，并在一起那么久。
　　她也曾經(jīng)說過至清，怒點太高，于俏俏對他笑一下，他就什么氣都沒有了。
　　小貓說這話時有點酸溜溜的。她和那個一起打麻將的男生分手了。她說：“本來還覺得他挺有人樣兒，可后來跟你們家周至清一比，就覺得他還不如一條狗�！�
“你提的分手嗎？” 
“他提的。”小貓開始哭，“他還趕我走。于俏俏，看在我在火車上幫你擠了個男朋友的分上，你能讓我在你這兒擠一擠嗎？”
　　小貓就住了下來。那是2011年，我和至清剛搬進(jìn)一個貸款買來的兩居室。
　　小貓一住就是三個月。白天，至清去上班，我和小貓窩在家里，我寫稿子，她找工作。晚上，小貓做點飯，或者我們一起出去吃，再溜達(dá)著散步回來。那是一段靜謐且幸福的時光。有愛人和朋友在側(cè)，有夢想燃燒的靈魂，還不缺錢。
　　那個完美的仲夏，我們住的窗前有樹，每天都能聽到知了叫。我記得我還寫了一個小說叫“十七年蟬”，講述一個男孩對一個女孩曠日持久的愛戀，卻只陪了她很短的一段時間就不幸去世的故事。
　　還記得小貓?zhí)貏e喜歡，輕聲讀出來時，聲音哽咽。
　　還記得至清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專注地看我，眼睛一如既往地眷慕。
　　7月20日，至清去北京出差。我和小貓送他坐上出租車，我要他替我去看升旗，小貓要秀水街的A貨。
　　至清走之前給了我一個蜻蜓點水的吻，“26號，我就回來�！彼�說。
　　那幾天，似乎和別的時候無異，除了天更熱了一些。
　　7月23日，我和小貓一起回了母校，蹭三塊錢一場的電影。我們回來已經(jīng)很晚了。又聊了會兒八卦，小貓告誡我要對至清好一些，否則她就搶走。我們爭鬧，歡笑，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幸的靠近。
　　小貓睡前照例刷微博，然后她沖進(jìn)我的房間，用發(fā)抖的聲音問我；“你能給至清打通電話嗎？我打了，無法接通�！�
　　微博上鋪天蓋地都是7.23動車事故的消息。我說小貓你這么緊張干嗎啊，至清26號才回武漢。并且他怎么會坐這趟車？
　　“我?guī)退�在網(wǎng)上訂的回福州的票，D301�！毙∝埧拗�說，“是我鼓勵他回去的。7月24日是你媽媽的生日。你和你媽媽關(guān)系不好。他去替你說生日快樂，并且，提親……”

7
　　我曾經(jīng)問過至清，為什么待我這樣好，在火車上要和第一次見面的男生談戀愛，不是有點輕佻嗎？
　　至清說：“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你睡著時說了夢話。你說：‘疼，別打我。’當(dāng)時，我的心猛跳了幾下。忽然覺得，像你這樣的女孩，如果做了我的女朋友，我會給你一切，盡我所能。后來，你竟真的來要我做你男朋友了。我覺得一定是愛神聽到了我的心聲。”
　　我和我媽關(guān)系不太好。我有一個弟弟。我的家庭重男輕女思想嚴(yán)重。因為弟弟，我沒少挨揍。我媽打我最狠的一次，是弟弟還小時，我偷吃了從國外帶回來的只能弟弟一個人獨享的漢斯牌巧克力布丁。
　　對，僅僅是因為一塊巧克力布丁，我媽打斷了一根雞毛撣子。
　　前面說過，我易怒，暴躁，愛走極端，總是奓毛。曾經(jīng)是至清撫平我的憤怒和毛發(fā)，現(xiàn)在又奓起來了。在失去至清后，我與小貓也絕交了。有一次，很偶然地，我在外面遇見了小貓的前男友。我上去二話沒說就是幾個耳光。
　　后來，他報了警。我在拘留室坐著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如果不是因為他和小貓分手，小貓就不會住到我家，也不會干涉我的生活，也不會自作主張地去給至清訂那張火車票。我也就不會失去他。
　　我做不到原諒。不管是對我媽媽，小貓，她的前男友，還是我自己。
直至今日。

8
有一段時間，我的眼前會出現(xiàn)幻象。
至清在拖地，在整理房間，在廚房做飯，在蹺著腳看球賽。
我喊他：“老公老公老公，我要喝水。”
他笑瞇瞇地對我說：“俏俏啊，渴了要自己倒水了，我已經(jīng)不在了啊�！�
幻想總對破滅寬恕，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9
他是愛神派來的經(jīng)過我生命的天使。與我共舞后，離去。
他離得越遠(yuǎn)越久，我便愛他越深。
后來，我有了新男友，和至清一樣，戴眼鏡，傻呆呆，很良善。
我愛我的新男友，用至清愛我的方式。把自己活成至清的樣子，是我對他最好的紀(jì)念。
只有假裝自己是水，似乎才能解渴。
只有假裝自己是光，似乎才不懼黑暗。
只有假裝自己是你，似乎才能感覺到你。
時光如棧橋，余生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