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情懷秋水文章

（代序）

1905年，瑞典文學院給波蘭獲獎作家顯克維奇的頒獎詞中有這樣一段話：只有在生活富裕、精力充沛的民族中，才有可能產(chǎn)生豐碩的文學之果，因為貧瘠的土地開不出絢麗的花朵。陳小玲的詩文，正是在閩南漳州這塊多民族聚居、美麗富饒的土地上開出的花朵、結出的果實。

在中國文學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家國情懷，一直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題和主線，而抒情和言志，則是詩歌和散文與生俱來的本質屬性。陳小玲的詩文，以其深厚的歷史情感、豐富的人文情懷、有真意的山水旨趣、平淡自然的藝術追求、獨特的知性之美，承襲了這一傳統(tǒng)。

一、深厚的歷史情感

重視歷史、研究歷史、借鑒歷史是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自古以來，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就是人們以社會歷史為根源，以現(xiàn)實生活為觸發(fā)，化歷史意蘊為民族情感和個人意志的精神活動。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就是作家以獨特的審美心理結構把握一定社會歷史內(nèi)容的精神創(chuàng)造活動的過程，是審美心理因素與社會歷史因素以文學形態(tài)表現(xiàn)出來的交融和統(tǒng)一。文學創(chuàng)作心理與社會歷史的統(tǒng)一，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基本規(guī)律之一。陳小玲的詩文，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根須深深植入過去的土壤，以閩南漳州的歷史為主要題材，以現(xiàn)代人的語言活化了閩南漳州的歷史，比較系統(tǒng)、全面、形象地反映了這一地區(qū)豐厚的人文歷史，表達了作者對家鄉(xiāng)深厚的歷史情感，展現(xiàn)了作者真摯的家國情懷。

陳小玲的許多詩歌屬于懷古詩，蘊含著對歷史的探尋和追溯，以詩的意象表達對歷史的懷想和感悟。如在《古兵寨》中她寫獨立在遠山/孤獨在海島/經(jīng)歷著無法拒絕的構思/守著千年不變的水流與陽光/濃烈的風/是唯一的表白；再如《蔡家堡》蔡家堡是一位本真的漢子/悠悠的影子下/長長的胡同/圈住了這個春天/一樹盛開的花事/一墻紅磚石縫沁人的草藥香……/我筆直地站在被熱鬧忽略的巷口/以某種方式接受洗禮；再如《到古城去》到古城去/尋風/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滋味/風拂楊柳的溫柔/千年月光嘩嘩/流過時間長廊/這一刻/多少遠古的故事/停棲在月亮之上/時間的暗香/從我們身邊溜過。但最突出的，還是她在散文中對于漳州歷史的追憶和修復，在對鄉(xiāng)土歷史的回眸中，重光歷史的意蘊。收入本書的散文，共分四輯，其中三輯主要是寫故鄉(xiāng)的歷史，如第一輯一城舊事、第二輯依依土樓、第三輯

戀戀村落，主體內(nèi)容都是關于閩南漳州歷史或歷史遺跡的。其中，《一彎江水繞城過》《寄放在西林村的千年記憶》《漳州的宋朝皇城趙家堡》《別樣的九峰古鎮(zhèn)》都是這方面典型的代表作品。如《一彎江水繞城過》，以漳州母親河九龍江為主線，穿起了整個城市的歷史。寫九龍江的緣起：龍溪縣志記載，梁大同六年，有九龍晝戲于此，蓋龍溪之所由名。九龍江也因此得名。寫漳州地區(qū)開發(fā)的歷史，從唐垂拱二年

（686年）開漳圣王陳元光始建州治，到開元四年（716年）遷址李澳川，西林作為本州重鎮(zhèn)長達三十年之久，形成閩南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我沿著西林村指示牌，去憑吊古漳州的郡治所在地漳州郡衙遺址。漳州郡衙還留有一千三百多年前真切的遺跡，風云依舊，怎么看都感覺氣象不凡。寫陳元光開漳的歷史功績是：威鎮(zhèn)閩南惠及萬民。寫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宋朝皇城趙家堡：在改朝換代之際，宋代趙氏皇族為了政治避難，先后有兩批皇族成員來到漳州隱居，歷經(jīng)艱難曲折和世事變遷，世世代代在漳州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如今已有子孫數(shù)千，大都成為道道地地的漳州人。寫歷史人物，如東漢著名的大樹將軍馮異，有一個近乎童話的傳奇。在馮異隱居的地方長泰后坊村，為紀念他，當?shù)匕傩瞻旬斈甏偈柜T異留下來的那棵老樟樹取名大樹將軍，每年農(nóng)歷三月十四，都要對大樹將軍頂禮膜拜，祈求保佑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人丁興旺。寫儒家心學學派代表人物王陽明，向朝廷提出建縣奏疏，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設平和縣，縣址就在九峰。由王陽明親自設計的縣衙門、城隍廟、文廟等一大批建筑相繼投建，顯示出前所未有的生機一個人與一座城的關系，有時竟如此生動而奇妙……，王陽明被后人稱為平和縣父。寫歷史上的宗教人物慚愧祖師，圓寂前，認為自己一世未能廣度眾生，所救之人還不多，所修之行還不深，心覺慚愧，告其眾曰：吾今當寂，汝等可守吾清規(guī)，七日后藏骸于塔，號為慚愧，示現(xiàn)此地。弟子在他的靈骨塔寫上慚愧二字，因此稱慚愧祖師。寫漳州農(nóng)業(yè)開發(fā)發(fā)展的歷史，漳州農(nóng)業(yè)開發(fā)，可追溯到陳元光開漳初期。唐化里，可以說是陳元光促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政策的試驗區(qū)。西林這小小的村莊，因為是唐朝陳元光開漳郡衙所在地而變得不平凡，俗稱開漳第一村。寫漳州茶的栽培歷史以及歷史文化名人的茶緣逸事，如《歷史循著葉脈：感格一座城》，在漳州廣袤的土地上，茶可謂無處不在。茶風盛行，可追溯到朱熹知漳時的倡導。寫古村落的歷史，如《黃田古村的歷史鐫痕》：初冬時節(jié)，當我游走在全國傳統(tǒng)古村落山水畫般的漳州市平和縣黃田村時，我的眼光就被那經(jīng)受歲月洗禮的土樓群所牽引，而腳踩著鵝卵石、青石條，目睹那黃泥壘就的滄桑古墻、獨具特色的古井，更讓我感到仿佛在穿越中與一位老者對話，那典雅古樸、內(nèi)斂沉穩(wěn)的氣質，讓我不得不在敬佩與迷離中，多了一份對它了解的迫切，也多了一份對它的敬重……黃田無疑是美的。土樓、古井使古村落顯露出一種歷史的縱深，一種文化的淵厚，一種鄉(xiāng)間文化的積淀和折射，可以說，古村落是人類文明演進的足跡。寫天寶大山，1932年我國工農(nóng)紅軍漳州戰(zhàn)役勝利，當年，就在這里，毛澤東率領東路軍攻打漳州時打響了決定性一仗；寫南山寺共產(chǎn)黨和工農(nóng)紅軍進行革命活動的秘密場所，陶鑄重訪南山寺賦詩南山古寺規(guī)模在，含笑依然花滿枝。鬢白重來千百感，江山嫵媚故人�。粚懜锩�老區(qū)和工農(nóng)紅軍，革命老區(qū)葛竹村，解放戰(zhàn)爭時期是閩南地委機關和游擊隊的革命根據(jù)地，石階古道留下了許多紅色的光輝足跡，等等。就像作者在《一城舊事題記》中所描摹的：輕叩歲月門環(huán)，打開漳州塵封的記憶漳州是一個大賢過化之邦，被稱為海濱鄒魯，在歷史的年輪中，我遇見了歲月深處的片片往事。

自古及今，漳州的歷史，從蠻荒之地的開墾，到革命戰(zhàn)爭年代的紅色記憶，乃至今天的繁盛富足，她的筆觸，都一一描繪過。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了解歷史、尊重歷史才能更好把握當下，以史為鑒、與時俱進才能更好走向未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陳小玲的作品彰顯了閩南漳州歷史的時代價值，是閩南漳州歷史的承繼者、吟詠者。

二、豐富的人文情懷

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學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凝結著作者對文化精神底蘊的深入思考，蘊藉著豐富的文化意識形態(tài)，表征著作者和社會公眾抒發(fā)主觀情感、獲得精神慰藉的深切文化需求，是文化的一種重要表現(xiàn)形式和重要組成部分。文化是文學的精神土壤，影響和制約著作家的價值取向、精神境界。文化為文學作品注入靈魂，文學充盈著文化意蘊，文學與文化，相互浸潤、相互影響、一體發(fā)展。陳小玲的詩文創(chuàng)作，在一定程度上，復活了閩南漳州的文化遺存，延續(xù)了閩南漳州獨特的文化基因，彰顯了閩南漳州獨特的文化標志，重新描摹了閩南漳州獨特的文化符號，對閩南漳州歷史文化充滿敬畏和責任，蘊含著深沉的文化情懷。

漳州，是國務院1986年公布的歷史文化名城，考古發(fā)現(xiàn)證明距今約一萬年左右已有人類在這里活動，是南國的一片文化沃土：有世界文化遺產(chǎn)、國家5A級景區(qū)南靖土樓；有國家4A級旅游景區(qū)，號稱閩南碑林的云洞巖；有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被史學界和建筑界專家學者稱為國之瑰寶的趙家堡；有五十三座保存完整土樓的云水謠古鎮(zhèn)以及各種文化遺存……這一切，都在陳小玲的筆下得以展現(xiàn)。如在《一彎江水繞城過》中寫了新石器至商周時代古閩越先民的重要遺跡摩崖石刻，寫古文化地理遺存九龍壁，是兩億多年前的海底沉積巖，質地堅硬，光度很強，酷似碧玉，古時稱為茶烘石，是獻給朝廷的貢品，康熙皇帝用過的茶烘石枕，至今還保存在故宮博物館里。寫西林村獨特而古老的傳統(tǒng)民俗及民間信仰活動圣王巡安。圣王巡安有三個環(huán)節(jié)。第一個環(huán)節(jié)稱巡城。繡旗在前引導，四名身著戲裝的童男抬一對宮燈先行，土地神居前開道，元帥馬仁、軍師李伯瑤、王子陳珦、王女陳懷玉、圣王祖母魏敬、夫人種氏緊隨，圣王陳元光殿后。巡城隊伍由鼓樂隊簇擁，伴之于以鑼鼓笙笛，所到之處，鞭炮齊鳴，各路口擺設香案恭迎。這一環(huán)節(jié)是感念陳元光常年帶兵巡察四境，保障人民安居樂業(yè)的恩德。第二個環(huán)節(jié)稱鑒王。巡城禮畢，神像集中排列于供桌前，在笙歌鼓樂中，人們接踵摩肩前來獻供禮拜，寄托一種祛邪、避災、祈福的美好愿望。第三個環(huán)節(jié)稱走尪。祭拜獻供盛典后，在村中耆老指揮下，將預先選定的青壯年男子編成組，每組六人，各擎一尊巨型木雕神像，列隊待發(fā)。起點與終點各設兩位禮炮手，專門司鳴放連響炮，而神像前有兩人鳴鑼開道，其后又有一個執(zhí)羅傘者撐遮神轎，等鼓擂炮響三聲，各組擎著神像，協(xié)力飛奔，到終點時，禮炮再連鳴三聲。這一環(huán)節(jié)形象地再現(xiàn)了開漳將士馳騁疆場的威武雄壯場景，集速度、氣勢、美姿于一體，后來演繹為一種民間體育運動。圣王巡安從農(nóng)歷正月十一開始，歷時一周。從開漳第一廟威惠廟出發(fā)，巡視整個城區(qū)，寄托著人們對開漳圣王深深的緬懷和感恩之情。寫文化名人，寫書院文化，如松洲書院，是漳州教育的發(fā)端，也是福建省最早的書院之一。寫九龍江龍文區(qū)，境內(nèi)左邊有云洞巖，為明道學家蔡烈讀書處，洞壑奇特，題刻眾多；右邊有白云巖，為宋郡守朱熹解經(jīng)處。朱熹于紹熙元年（1190年），以花甲之年出任漳州知州。在任期間，興官學，育人才。人們?yōu)楸磉_對朱熹的敬仰之情，立了朱文公祠。明代嘉靖年間，龍溪人蔡烈定居鶴室，研究程朱理學，號稱鶴峰先生。如今云洞巖保存著一百五十多處摩崖石刻，其碑銘曰：鶴峰千仞，龍江數(shù)曲，中有一丘，其人如玉。寫閩南漳州大地土樓的神韻： 二宜樓，是布局以人為本天人合一，防御神妙奇特細致周密，那隨手關閉與開啟門過程，就像是在守護幸福與拒絕災難；莊上大樓，是懷抱小青山的一座城，獨特光彩、自成一體的大家族城堡傳奇，二十四載始造一城，立志高遠，人文流韻猶存。作者寫道：每一座土樓對我都像是一個愉快歡樂的邀請，是詩與美的邀請，是幾百年漫長歷史的邀請。我?guī)е�欣賞的眼光，去領略大地土樓群三座樓的神奇，領略它們是如何以最和諧、最默契的方式，讓自己與周邊環(huán)境融合在一起，成為這一片土地的一角懷抱。在不知不覺中，土樓的美與奇，鐫刻到我的記憶里了。和睦而居、仁愛孝義、尊親厚生，該是土樓最溫暖最深刻的內(nèi)容。當我們與土樓片刻交匯的瞬間，便激活了深藏于歷史深處的文化記憶。寫古村落文化遺存趙家堡，是趙宋皇族后裔于明朝萬歷年間仿照古都汴京的布局立意建造的防寇城堡，趙家城村入選第三批中國傳統(tǒng)村落名錄。作者寫道：傳統(tǒng)村落中蘊藏著豐富的歷史信息和文化景觀，是農(nóng)耕文明留下的最大遺產(chǎn)。傳統(tǒng)村落承載著榮耀，有的像滿腹經(jīng)綸的老人，有說不盡道不完的故事；有的代表著特定環(huán)境中和諧的人類聚居空間；有的崇尚一種寓意深刻的文化環(huán)境……讓人意猶未盡。寫牌坊，是特殊的文化記憶與文化符號：牌坊是盤亙一場歷史的榮耀；文牌坊出類拔萃神思渺遠，武牌坊雄壯威武氣宇軒昂，狀元坊殿試奪魁提振學子。寫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高甲戲最為精彩：品味高甲戲，如獨坐殘陽如血的寂寞黃昏，獨酌一壇醞釀了數(shù)百年的好酒。掀起泥封，一杯一杯，一口一口，且靜靜默默慢慢啜飲。高甲戲是屬于鄉(xiāng)村的。它植根于鄉(xiāng)野民間，是閩南地區(qū)的活文物。能夠在多年以后重新品味記憶里的高甲戲，也是一種幸福。高甲戲，那是一曲傳唱不衰的傳奇。寫漳州木版年畫，是古城一份元氣淋漓的自信：漳州木版年畫是刀與版的對話、色與紙的對話，更是年畫藝人與傳承在對話、人與歲月在對話……體現(xiàn)了閩南文化積淀和傳統(tǒng)民俗的審美情趣，記錄了大量的珍貴的人文信息，充分地展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人們的生命理想與生活情感。寫民間藝術奇葩漳繡，是在歲月拐角處兀自暗香，是萬千靈動入漳繡、尺幅凝聚畫繡功。寫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流淌在時光里的綿長錦歌等等。對閩南漳州文化的謳歌，同樣是陳小玲詩歌的主題內(nèi)容。如寫《木偶戲》最恢宏的民間樂陣中/掌上憨拙、率真的人兒/款款而來/在多年以后/在古城/遙遙與你對視/它們不會說話/卻擅長用無聲的語言訴說/訴說一個個久遠或離奇/但注定是煙火縈繞的故事/熟悉的鄉(xiāng)音不再是虛幻/輕輕撣去歷史塵埃/它們正在演繹厚厚的史書/

千年之上千年之下/那些掌中千古的英雄/正在繼續(xù)著人生/

生命中的生命；寫漳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長樂客家山歌是六百余年的風情相續(xù)/音韻從未失落/沒有琴鍵也沒有絲管/

如水的清唱/風塵仆仆地流來/漫過山坡漫過耳際歌聲寬闊遼遠/吐著香馥的氣息/黃澄澄的麥子海潮般涌起歌聲明亮而燦爛/藏不住的欣喜/從河面濺起從峭壁滾落/給春天以絢爛的光彩/給山澗以清泉/給荒蕪以魂魄/連綿在千里松濤之上/旋舞在煙靄山頂；寫《古琴》內(nèi)心安靜/琴聲就響起來了/它會沿著一輪明月/沿著半山/沿著云水/彌漫在風走過的地方；寫《插花》清雅素凈的花瓶/在等待一場不期而至的花開/時光靜寂緩慢/一枝一枝花朵躲在幕后/馨香在微風中飄動/耀眼的不起眼的/嫵媚的淡雅的/張揚的低到塵埃里的/它們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存在/不同的花朵/一樣的歡欣/眼前的花瓶滿含神秘/有一種不流俗的風骨視著/不由得構想著心中的故事。

文化，積淀著最深沉的民族精神追求，是民族生生不息、發(fā)展壯大的豐厚滋養(yǎng)。從這個意義上來閱讀、體味、理解陳小玲的詩歌和散文，以時代的視角重新審視和領略閩南漳州璀璨的文化，會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閩南漳州文化對于當今時代的重要價值和意義，也會更深切地理解陳小玲這位閩南漳州文化的禮贊者、謳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