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冒著寒風(fēng)從大學(xué)校夾了書包回來的時節(jié)，心里的確有點倦了。回到公寓里，他把書包向書架上一丟，回身往床上一躺，口里就嗚嗚咽咽地哼起：“我想起，當(dāng)年事，好不……凄涼”的老調(diào)來。
　　哼了一刻，他把床里面的被往外一拉，壓在自己的身子下。房里的火爐烤得他渾身和暖起來。被兒又正在身底下作怪，使他有點發(fā)燥。他把眼兒朝上一望，床頭掛的胖女子的相片，似乎正涎著臉兒朝著他凝望。那女子胸前的衣襟，可以看見隱隱約約隆起的曲線。伊似乎正躺在旋椅之上伸懶腰，一種嫵媚之態(tài)，令人魂銷。
　　“愛麗真有點妖!但也好，大約容易到手，不妨同伊混混。做老婆可不行!做老婆還是月英好。月英也有點鬼!似有情，似無情，令人摸不著真意。伊總想讀書留學(xué)；讀書留學(xué)有什么用!蘇曼殊罵得真好：女子留學(xué)，不如學(xué)髦兒戲!……愛麗?月英?自己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沒有老婆，怎么辦?”他愈想愈覺得沖動起來。他俯身抱著紅綾面兒的棉被，便感覺棉被她正同女性一樣的溫柔了�？蓱z的亞雄，他把棉被當(dāng)作對手的女性，已經(jīng)不止一次!當(dāng)他正想解開褲帶犯著無可奈何的罪惡時，心中又忽然發(fā)生了許多感想。棉被上的黃色成績太多了，實在不十分雅觀。上回叫公寓里的伙計拿到外面曬被時，秘密已經(jīng)給伙計們發(fā)現(xiàn)了，大家傳為笑談。況且近來身體已經(jīng)沒有從前健康了，不是在課堂上困得想睡，就是每晚睡醒，身上總出了一身虛汗。他想到虛汗乃癆病的前兆，心中非常害怕，便一縱身跳了起來。
　　“我想起，當(dāng)年事，……”他又嗚嗚咽咽地哼著。隔壁房里忽然有敲著板壁的聲音說：“亞雄，不要哼了，我的肚子痛得要命了!”他覺得奇怪，便匆忙地推開房門，跑到隔壁房里去，口里說：“慶民，怎樣了?”他看見慶民正躺在床上，頭朝床里，身上還蓋著被。
　　“又是吃東西吃壞了罷，老是好吃，不要命!”他帶笑地說。
　　“吃壞!你的紅色補丸害了我了!”慶民轉(zhuǎn)身朝著床外帶恨地說。
　　“紅色補丸會吃壞人么?我不相信。”亞雄覺得有點奇怪。原來亞雄因為自己的身體給棉被弄壞了，所以便買了一瓶紅色補丸來，想把自己弄得強壯些。不想昨晚慶民到他房里來玩，一看見便搶著倒了半瓶去。這慶民是個有名的好吃鬼，只要吃得的東西，不論是青紅白黑熱冷酸臭，總要張開大口送下去的，況且紅色補丸上面明明有個“補”字呢!亞雄當(dāng)時雖然也有點吝惜，但紅色補丸已經(jīng)到了慶民的手里了，料來不肯放回，于是說：“吃這東西不是玩的!你應(yīng)該記著：飯后吞下，吞后幾十分鐘內(nèi)不要喝茶!”他的話沒有說完，慶民便笑嘻嘻地一溜煙跑回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這會兒慶民說是紅色補丸把肚子吃痛了，亞雄覺得事必有因，于是便問他：“你幾時吃紅色補丸的?”“飯前。”“你吃過紅色補丸后，喝過茶沒有?”“我是用茶將紅色補丸吞下的�！眮喰廴滩蛔」�哈大笑起來，說：“這是你好吃的報應(yīng)!我昨晚不是告訴你，吞了補丸后不要喝茶，而且要飯后才吞么?誰叫你只顧搶著丸藥跑，不聽清我的活!”慶民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又有些害羞，于是一翻身便將被兒沒頭沒腦地裹住。
　　亞雄笑著踱回自己的房里了。他覺得房里的火爐太熱了，紅色的棉被又在那里涎著臉兒誘惑他。他覺得非逃出不可了，于是便戴起帽子，穿上大衣，搖搖擺擺地踱出門。
　　他已經(jīng)走到煤山街上了，他看見許多大學(xué)生都夾了書包搖來擺去。一個剪了頭發(fā)披著紅圍巾的女學(xué)生，身旁跟著兩個男學(xué)生，一面走著，一面說笑。這女學(xué)生大約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jì)，身穿一件嗶嘰旗袍，旗袍上還鑲著絨邊。臉龐白里帶紅，不肥不瘦；身材不長不矮，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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