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冬日的傍晚,剛主師帶著我們登上了從蘇州駛往杭州的夜船。這是江南漕河中的一段特殊的行程,自明朝至今,已經(jīng)有了幾百年的歷史。那是一條老式的木船,人走在船上,船板會發(fā)出吱吱響聲,這條船大約能夠乘坐幾十人,船上有可以睡覺的臥艙,也有座位。睡艙都十分狹小,就像是一個木柜,高度也僅比今天的書桌略高一點。
　　夜色漸深,剛主師蜷臥在低矮的木艙里,我們席坐在先生身邊的艙板上,聽他娓娓講述到晚明時代這段夜航船上的故事,講到張宗子和他的名著《晚航船》。那是張宗子的時代吧? 那時木船中的人們也同樣伴隨著汩汩的水聲,也可見到舷艙外面那時而閃去的如豆的孤燈吧? 我突然間覺得我好像是走進了晚明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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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們向前追溯五百年,也就是回到公元1479年,那是明朝的憲宗成化十五年,在這條漕河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往來的船只,人們是否會在這些船只上感悟到一段歷史的航程呢?
　　這是成化或者弘治間一天的清晨,一個隱居于蘇州郊外名叫王錡的布衣之士起身乘船前往蘇州城內(nèi)。他已經(jīng)有三、四年未曾進城去了,因此格外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變化。他親見蘇州城從國初的蕭條到日漸繁榮,他于是在當日筆記中寫道:
　　吳中素號繁華,自張氏（張士誠）之據(jù),天兵所臨,雖不被屠戮,人民遷徙實三都、戍遠方者相繼,至營籍亦隸教坊。邑里瀟然,生計鮮薄,過者增感。正統(tǒng)、天順間,余嘗入城,咸謂稍復(fù)其舊,然猶未盛也。迨成化間,余恒三、四年一入,則見其迥若異境,以至于今,愈益繁盛,閭檐輻輳,萬瓦甃鱗,城隅濠股,亭館布列,略無隙地。輿馬從蓋,壺觴罍盒,交馳于通衢。水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載妓之舟,魚貫于綠波朱閣之間,絲竹謳舞與市聲相雜。凡上供錦綺、文具、花果、珍羞奇異之物,歲有所增,若刻絲累漆之屬,自浙宋以來,其藝久廢,今皆精妙,人性益巧而物產(chǎn)益多。至于人材輩出,尤為冠絕。作者專尚古文,書必篆隸,駸駸兩漢之域,下逮唐、宋未之或先。此固氣運使然,實由朝廷休養(yǎng)生息之恩也。人生見此,亦可幸哉。
　　王錡經(jīng)歷了從正統(tǒng)到弘治的時代,每三、四年一入城所見的蘇州的變化乃是歷史發(fā)展變化的漸進過程,我們?nèi)粢�去找尋確定某年即為此轉(zhuǎn)變之時,實際并不存在。但作為史學(xué)研究,對于歷史進程之解釋,又必須設(shè)定一相對合理的歷史坐標。
　　有明一代的變化,早在成（化）、弘（治）的時代就已經(jīng)開始了,這算得上是明朝社會變遷的第一次萌動。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討論資本主義萌芽問題的時候,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中國的資本主義萌芽大約產(chǎn)生于明嘉靖至萬歷年間。今天我們已經(jīng)不用“資本主義萌芽”這個概念了,取而代之的是“社會變遷”或者“社會轉(zhuǎn)型”。使用“社會變遷”或者“社會轉(zhuǎn)型”定性這個歷史時期,其意就是在說,此時的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帶有社會性質(zhì)變遷與轉(zhuǎn)型的變化。而這種變化,不僅限于與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性質(zhì)（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比較,也帶有與中國自身歷史發(fā)展的比較。這個時代便是我們常說的晚明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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