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籍作家拉維 哈吉出生于貝魯特,幼年經(jīng)歷過黎巴嫩內(nèi)戰(zhàn),后移居他鄉(xiāng),2008年他以個人的生存經(jīng)驗為題材,寫下這本帶有魔幻色彩的小說。
異常寒冷的冬天,加拿大蒙特利爾荒涼的移民社區(qū),一個自稱“小偷”的人在公園自殺未遂,被送往當?shù)卦\所,被迫接受心理治療。在女醫(yī)生的不斷追問下,他追憶起在貝魯特飽受戰(zhàn)爭折磨的童年、親人,而這些回憶又與他目前在移民社區(qū)的生活現(xiàn)狀夾雜在一起。這里,聚集著來自不同地方的移民,尤以中東人為主,如伊朗、黎巴嫩、阿爾及利亞、巴基斯坦……在這里,每個移民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在一定程度上遭受到強權(quán)的壓迫。在這里,小偷每天忍受寒冷和饑餓,在夾縫中生存,想象自己變成蟑螂,侵入他身邊那些固執(zhí)盲目的特權(quán)人的生活……
閱讀這本書,很容易想起卡夫卡的《變形記》,不過本書的變形只存在于想象,但同樣令人震撼。作者用幽默的語言,暗喻人類如同蟑螂般的生存狀態(tài),想象某種即將到來的俗世生活,刻畫了一座充滿寓意的地下國度“蒙特利爾”,訴說著流亡者和異鄉(xiāng)人的經(jīng)驗、記憶、幻覺和幻想。
●IMPAC都伯林國際文學獎得主、《德尼羅的游戲》作者新作
拉維 哈吉(Rawi Hage),1964年生于貝魯特,在九年的黎巴嫩內(nèi)戰(zhàn)中長大。1984年移居紐約,并于1991年定居加拿大蒙特利爾,先后在道森學院和康考迪亞大學學習攝影和美術(shù),還當過出租車司機。
2006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德 尼羅的游戲》,先后入圍加拿大最重要的兩大文學圖書獎吉勒獎和總督獎,并榮獲2008年度IMPAC都柏林國際文學獎!懂愢l(xiāng)變形記》是他的第二部小說,于2008年出版,同樣入圍吉勒獎和總督獎,并獲得魁北克作家聯(lián)合會休 麥克萊南小說獎。2012年,出版第三部小說《狂歡節(jié)》,入圍加拿大作家信任獎(Writers’ Trust Award),并獲得休 麥克萊南小說獎。2013年,被溫哥華公共圖書館選為第九位常駐作家。
拉維 哈吉目前從事寫作和攝影工作。
我愛上了索瑞。但是我不再相信自己的情緒。我從來沒有和女人一起生活過,也沒有正兒八經(jīng)向誰求過愛。而且我一度感到奇怪,為什么自己隨便碰上哪個雌性都克制不住想去勾引和占有。
只要一看見女人,我就感到自己的牙齒變薄、變長、變尖。我的后背弓起,額頭上冒出兩根長長的觸須迎風搖擺,以吸引對方的注意。我渴望爬到邂逅女人的腳下,從下往上欣賞她們挺拔的身姿和精致的腳踝。我還感到惡心——是惡心而不是尷尬——一種黏糊糊的狡猾和迫切感。這種奇異的感情與本能的混合物占據(jù)了我的身體,迫使我接近這些女人,就像鐘樓怪人出現(xiàn)在一群女學生面前。
也許又該去找我的心理醫(yī)生聊聊了,因為近來這種感覺壓得我喘不過氣。盡管連心理醫(yī)生都開始引起了我的饑渴感。最近,當我看見她和一個同事談笑風生時,我突然意識到她也是個女人。而當她坐在我的對面,讓我把這種感覺展現(xiàn)給她看時,我把手放在了她的膝蓋上。她扯開話題,鎮(zhèn)靜而一臉同情地撣開我的手,把椅子往后拖了拖,說:“好吧,那么我們來談?wù)勀阕詺⒌氖隆!?br /> 上個星期我向她承認過去的我更勇敢、更無憂無慮,也可以說更殘暴。但是在這片北國的大地上,沒有人給你打砸搶的借口,你甚至找不到理由朝著陽臺對面大喊大叫,問候鄰居的老娘,威脅他們的孩子。
我把這些話告訴心理醫(yī)生,她說我壓抑著很多怒氣。于是我在她離開房間的片刻打開她的手提包偷了她的口紅。等她回來后我繼續(xù)向她講述我在他鄉(xiāng)的成長經(jīng)歷。她時不時用一些問題打斷我,比如:你對這件事有什么感受?再告訴我一些。大多時候她只是聽我說,一邊記筆記,而且周遭環(huán)境也不是什么充斥著櫻桃木和皮沙發(fā)(或者古代航海地球儀)的豪華診室。不,我們面對面坐在狹小的公共衛(wèi)生所辦公室里,中間只有一張小圓桌。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向她描述我和女人們的關(guān)系。我多次試圖告訴她我自殺只是為了擺脫無休無止的太陽。我坦率地用有限的心理學知識和口才試著向她解釋我自殺是因為好奇,或許是為了挑戰(zhàn)自然,挑戰(zhàn)宇宙本身,挑戰(zhàn)那永恒的光線。這一切都讓我感到壓抑。存在的問題把我耗盡了。
心理醫(yī)生簡明扼要的做派讓我惱火。她引出了我自離開家鄉(xiāng)后就未曾體會過的施暴欲望。她不明白。在她看來,什么事歸根結(jié)底都是因為我和異性的關(guān)系。但是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對抗這個我無力參與也無力控制的世界中的壓迫力量。最可恨的一點是,她時不時會探過身來,面無表情地說:你希望我們的談話得出什么結(jié)果?她總是在嫌我說得不夠多的時候來這一套。
我忍無可忍:是法院逼我來這兒的!我不想來。但是我吊在樹杈上的時候被一個穿緊身衣的跑步者發(fā)現(xiàn)了,他叫來了園警。兩個騎警騎著高頭大馬把我救了下來。那時候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兩匹馬上。我那時覺得馬倒是個解決技術(shù)問題的好辦法。我的意思是說,如果能騎在其中一頭畜生上面,我就能夠到更高、更粗壯的樹枝,把繩子牢牢系在上面,然后把馬放走?上КF(xiàn)實是我被銬上手銬,然后被送去——按他們的說法,就是做評估了。
跟我說說看你的童年,心理醫(yī)生對我說。
年輕的時候我是一只蟲子。
哪種蟲子?她問。
蟑螂,我說。
為什么?
因為我姐姐把我變成了蟑螂。
你姐姐做了什么事?
過來,我姐姐對我說。我們來玩吧。于是她撩起裙擺,把我的后腦勺放在她兩腿之間,把腳后跟抬起來,慢慢地在我上方晃動著雙腿?,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她說,然后她開始摸我。這是你的臉,這是你的牙齒,我的腿是你長長的胡須。我們笑著鉆進被窩里,輕輕啜對方的臉。我們來把光擋住,她說。我們用被子把床封住,密封住,這樣就不會有光了。我們?nèi)サ氐紫峦妗?br /> 有意思,心理醫(yī)生說。我覺得我們可以多聊點類似的故事。下個星期見?
下星期見,我說著站起身,經(jīng)過診所的墻壁,走下樓梯,走向冰冷明亮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