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踏進這個雜貨鋪時，杰連科夫正在招呼顧客，他沖著通向大房間的門對我點點頭。我走進去，看見一個像謝拉菲姆·薩羅夫斯基一樣的小老頭，正跪在昏暗的屋角做虔誠的祈禱。我見到這樣的情形，心里覺得很不是味兒，甚至有些反感。
    人們對我談起杰連科夫時都把他視作民粹派，民粹派在我的印象里就是革命者，而一個革命者是不應(yīng)該信仰上帝的。我覺得這個做禱告的小老頭對于這房子來說完全是多余的。
    做完了禱告，他用手仔細地把白頭發(fā)和白胡須撫弄平整，端詳著我說：
    “我是安德烈的爸爸。你是誰？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化了裝的大學(xué)生呢�！�
    “大學(xué)生為什么要化裝呢？”我問道。
    “是��！”老頭輕輕回答道，“他們再怎么化裝，上帝還是會認得出的！”
    他走進了廚房。我在窗前坐下來想自己的事，突然有人叫了一聲：
    “他原來是這樣的！”
    一個一身白衣的姑娘站在廚房門口。，她淺黃的頭發(fā)剪得很短，兩只藍藍的帶著微笑的眼睛，在那蒼白浮腫的臉上顯得格外有神。那樣子，仿佛是個廉價石印畫上的小天使。
    “您為什么要驚訝呢？我有那么可怕嗎？”她說道，聲音微弱又有些顫抖，同時用手扶著墻，小心翼翼地朝我一步步挪過來，仿佛她腳下不是結(jié)實的地板，而是一條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的繩索。這種對走路的生疏樣子，更使她顯得不同尋常了。她渾身顫抖，就像有無數(shù)尖針刺入了她的腳掌，又像墻壁變得滾熱，以至灼傷了她嬰兒般浮腫的手。奇怪的是，她的手指直僵僵的，很難動彈。
    我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她面前，心里懷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倉皇和深切的憐憫。在這間昏暗的屋子里，一切都顯得那么非同尋常。
    姑娘坐上了椅子，畏畏縮縮的，好像擔(dān)心椅子會一下子從她身下飛走。她天真地告訴我(誰都不會這么做)，四五天前她才開始走動，過去的三個月她都沒法動彈，只能躺在床上，她的手和腳都失去了知覺。
    “我得了一種神經(jīng)麻痹癥�！彼�微笑著說道。
    記得當(dāng)時我很希望得到對她病情的其他解釋，神經(jīng)麻痹癥一說，對這樣一個姑娘和這樣一所奇特的房子而言，似乎太過簡單了。在這屋里，每件東西都怯懦地貼緊墻壁，屋角圣像前的長明燈明亮得有些刺眼，大餐桌的白桌布上，爬著銅燈鏈略帶幾分詭秘的黑影。
    “我聽許多人談起過你，很想見見你究竟長什么樣。”她的聲音跟孩子一樣輕細。
    這個姑娘用一種令人手足無措的目光盯著我，她那雙藍眼睛中閃耀著能夠穿透一切遮掩的光芒。在這姑娘面前，我不能說話，也說不出什么。我只能保持緘默，兀自張望著墻上掛的赫爾岑、達爾文、加里波第①等人的畫像。
    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突然從雜貨鋪沖了進來，一頭淺黃色的頭發(fā)，瞪著一雙不講禮數(shù)的眼睛，用嘶啞的嗓子喊道：
    “你怎么偷跑出來啦？瑪麗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