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擔當,有充分單純的心去信仰!
二十世紀偉大的德語詩人里爾克寫給年輕人的信,關(guān)于詩歌、人生、孤獨、職業(yè)與自我。
十封里爾克的信完整呈現(xiàn)。特別收錄里爾克詩作十八首,里爾克作品節(jié)選兩篇,馮至論里爾克四篇,茨威格紀念里爾克逝世十周年的演講一篇。
1.二十世紀偉大的德語詩人里爾克,寫給青年詩人的十封信,關(guān)于詩歌、人生、孤獨、職業(yè)與自我;
2.德語翻譯家馮至經(jīng)典譯本;
3.十封里爾克的信完整呈現(xiàn)。特別收錄里爾克詩作十八首,里爾克作品節(jié)選兩篇,馮至論里爾克四篇,茨威格紀念里爾克逝世十周年的演講一篇。
重印前言
我一向尊敬的
一個在詩的歷史上
有重大貢獻的詩人
這本小書譯于1931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六十年。那時我為什么翻譯它,在1937年寫的“譯者序”里已經(jīng)作了交代,這里不再重復(fù)。它于1938年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正是抗日戰(zhàn)爭的第二年,印數(shù)不多,流傳不廣,我收到幾本樣書,當時分贈友人,自己只留下一本。但它給我留下一些值得紀念的回憶。
1939年我到昆明不久,就在《云南日報》上讀到一篇關(guān)于這本書比較深入的評論,過些時我才知道作者王遜是一位年輕的美術(shù)研究者,在云南大學教書,不久我們便成為常常交往的朋友(不幸他于六〇年代在北京逝世了)。1946年我回到北平,聽說某中學的一位國文教師,很欣賞這本書,曾一度把它當作教材在課堂上講授。很遺憾,我并沒有得到機會認識他。最使我感動的,是友人楊業(yè)治在昆明生活極為困難的時期,曾將此書與原文仔細對照,他發(fā)現(xiàn)幾處翻譯的錯誤,提出不少中肯的修改意見,寫在十頁長短不齊的土紙條上交給我。這些又薄又脆的紙條我保留至今,但字跡已模糊,用放大鏡才能看得清楚。五〇年代,我在僅僅留存的那一本上邊,把譯文校改過一次。不料十年浩劫,校改本被人抄走,一去不回。
這些年來,先是綠原同志,后是沈昌文同志,他們都找到原書,各自以復(fù)印本相贈,同時舒雨同志讀到這本書,對譯文也提了一些意見;我得以在復(fù)印本上再一次從頭至尾進行修改,在這里我謹向他們表示衷心的感謝。這次修改,改正了一些錯誤,填補了幾處漏譯,詞句間作了不少改動,但仍不免存有六十年前文體的痕跡。
經(jīng)過六十年的歲月,這本書的內(nèi)容有些地方我已不盡同意,校改也只認為是一個應(yīng)盡的責任,不再有“譯者序”里所說的那種激情。唯念及里爾克寫這些信時,正是他在巴黎與羅丹接觸后思想發(fā)生變化、創(chuàng)作旺盛的時期;對于我一向尊敬的、一個在詩的歷史上有重大貢獻的詩人,正如“收信人引言”中所說,這些信“為了理解里爾克所生活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是重要的,為了今日和明天許多生長者和完成者也是重要的”。
關(guān)于收信人的身世,我在“譯者序”中曾說“知道得很少”,F(xiàn)從里爾克的《書信選》(1980年)“收信人索引”中得知卡卜斯生于1883年,是作家,曾任奧地利軍官,1966年還住在柏林!胨F(xiàn)在早已逝世了。
這次重印,附錄除原有《論“山水”》外,另增摘譯《馬爾特·勞利茲·布里格隨筆》中的兩段。
《論“山水”》寫于第一封信的前一年,即1902年,本來擬作為作者1903年出版的《渥爾卜斯威德畫派》一書的序言,但沒有采用,直到1932年才作為遺稿發(fā)表。
《馬爾特·勞利茲·布里格隨筆》是里爾克的一部長篇小說,從1904年起始寫,1910年完成。這里摘譯的兩段反映了作者1902年初到巴黎時生活和思想的情況。
這兩個“附錄”都是譯者譯完了“十封信”后在1932年翻譯的,曾先后在《沉鐘》半月刊上發(fā)表過。
1991年12月4日
〔奧〕萊內(nèi)·馬利亞·里爾克
(Rainer Maria Rilke,1875 —1926) 德語詩人,也用法語寫作。出生于布拉格,生活在慕尼黑和柏林,曾旅居意大利、斯堪的納維亞及法國。著作豐富,包括詩歌、小說、書簡,代表作《杜伊諾哀歌》《致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給青年詩人的信》等。因白血病逝世,葬于瑞士。
譯者:
馮至,原名馮承植,字君培,河北涿縣(今河北涿州)人。
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在德國海德堡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曾任同濟大學、西南聯(lián)合大學及北京大學教授,著有詩集《昨日之歌》《十四行集》等。曾被選為或聘為瑞典、奧地利等國科學院院士,并曾獲得歌德獎?wù)碌取1霍斞缸u為“中國最為杰出的抒情詩人”。
001 重印前言
005 初版譯者序
010 收信人引言
013 第一封信
021 第二封信
027 第三封信
035 第四封信
045 第五封信
051 第六封信
061 第七封信
073 第八封信
085 第九封信
091 第十封信
附錄一:里爾克作品
098 論“山水”
106 馬爾特·勞利茲·布里格隨筆 (摘譯)
119 里爾克的詩
附錄二:馮至論里爾克
146 里爾克—— 為十周年祭日作
154 工作而等待
164 外來的養(yǎng)分(節(jié)選)
178 我和十四行詩的因緣(節(jié)選)
附錄三:里爾克逝世十周年演講
188 在我們這個時代,純粹詩人是很少的
尊敬的先生:
你的信前幾天才轉(zhuǎn)到我這里。我要感謝你信里博大而親愛的依賴。此外我能做的事很少。我不能評論你的詩藝;因為每個批評的意圖都離我太遠。再沒有比批評的文字那樣同一件藝術(shù)品隔膜的了;同時總是演出來較多或較少的湊巧的誤解。一切事物都不是像人們要我們相信的那樣可理解而又說得出的;大多數(shù)的事件是不可信傳的,它們完全在一個語言從未達到過的空間;可是比一切更不可言傳的是藝術(shù)品,它們是神秘的生存,它們的生命在我們無常的生命之外賡續(xù)著。
我既然預(yù)先寫出這樣的意見,可是我還得向你說,你的詩雖沒有自己的特點,但自然暗中也靜靜地潛伏著向著個性發(fā)展的趨勢。我感到這種情形最明顯的是在最后一首《我的靈魂》里,這首詩字里行間顯示出一些自己的東西。還有在那首優(yōu)美的詩《給雷渥琶地》也洋溢著一種同這位偉大而寂寞的詩人精神上的契合。雖然如此,你的詩本身還不能算什么,還不是獨立的,就算那最后的一首和《給雷渥琶地》也不是。我讀你的詩時感到有些不能明確說出的缺陷,可是你隨詩寄來的親切的信,卻把這些缺陷無形中向我說明了。
你在信里問你的詩好不好。你問我。你從前也問過別人。你把它們寄給雜志。你把你的詩跟別人的比較;若是某些編輯部退回了你的試作,你就不安。那么(因為你允許我向你勸告),我請你,把這一切放棄吧!你向外看,是你現(xiàn)在最不應(yīng)該做的事。沒有人能給你出主意,沒有人能夠幫助你。只有一個唯一的方法:請你走向內(nèi)心。探索那叫你寫的緣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盤在你心的深處;你要坦白承認,萬一你寫不出來,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這是最重要的——在你夜深最寂靜的時刻問問自己:我必須寫嗎?你要在自身內(nèi)挖掘一個深的答復(fù)。若是這個答復(fù)表示同意,而你也能夠以一種堅強、單純的“我必須”來對答那個嚴肅的問題,那么,你就根據(jù)這個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吧;你的生活直到它最尋常最細瑣的時刻,都必須是這個創(chuàng)造沖動的標志和證明。然后你接近自然。你要像一個原人似的練習去說你所見、所體驗、所愛以及所遺失的事物。不要寫愛情詩;先要回避那些太流行、太普通的格式:它們是最難的;因為那里聚有大量好的或是一部分精美的流傳下來的作品,從中再表現(xiàn)出自己的特點則需要一種巨大而熟練的力量。所以你要躲開那些普遍的題材,而歸依于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現(xiàn)給你的事物;你描寫你的悲哀與愿望,流逝的思想與對于某一種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靜、謙虛的真誠描寫這一切,用你周圍的事物、夢中的圖影、回憶中的對象表現(xiàn)自己。如果你覺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貧乏,你不要抱怨它;還是怨你自己吧,怨你還不夠做一個詩人來呼喚生活的寶藏;因為對于創(chuàng)造者沒有貧乏,也沒有貧瘠不關(guān)痛癢的地方。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監(jiān)獄里,獄墻使人世間的喧囂和你的官感隔離——你不還永遠據(jù)有你的童年嗎,這貴重的富麗的寶藏,回憶的寶庫?你往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試行拾撿起過去久已消沉了的動人的往事;你的個性將漸漸固定,你的寂寞將漸漸擴大,成為一所朦朧的住室,別人的喧擾只遠遠地從旁走過!绻麖倪@收視反聽,從這向自己世界的深處產(chǎn)生出“詩”來,你一定不會再想問別人,這是不是好詩。你也不會再嘗試讓雜志去注意這些作品:因為你將在作品里看到你親愛的天然產(chǎn)物,你生活的斷片與聲音。一件藝術(shù)品是好的,只要它是從“必要”里產(chǎn)生的。在它這樣的根源里就含有對它的評判:別無他途。所以,尊敬的先生,除此以外我也沒有別的勸告:走向內(nèi)心,探索你生活發(fā)源的深處,在它的發(fā)源處你將會得到問題的答案,是不是“必須”的創(chuàng)造。它怎么說,你怎么接受,不必加以說明。它也許告訴你,你的職責是藝術(shù)家。那么你就接受這個命運,承擔起它的重負和偉大,不要關(guān)心從外邊來的報酬。因為創(chuàng)造者必須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連接的自然界里得到一切。
但也許經(jīng)過一番向自己、向寂寞的探索之后,你就斷念做一個詩人了(那也夠了,感到自己不寫也能夠生活時,就可以使我們決然不再去嘗試);就是這樣,我向你所請求的反思也不是徒然的。無論如何,你的生活將從此尋得自己的道路,并且那該是良好、豐富、廣闊的道路,我所愿望于你的比我所能說出的多得多。
我還應(yīng)該向你說什么呢?我覺得一切都本其自然;歸結(jié)我也只是這樣勸你,靜靜地嚴肅地從你的發(fā)展中成長起來;沒有比向外看和從外面等待回答會更嚴重地傷害你的發(fā)展了,你要知道,你的問題也許只是你最深的情感在你最微妙的時刻所能回答的。
我很高興,在你的信里見到了荷拉捷克教授的名字;我對于這位親切的學者懷有很大的敬意和多年不變的感激。請你替我向他致意;他至今還記得我,我實在引為榮幸。
你盛意寄給我的詩,現(xiàn)奉還。我再一次感謝你對我信賴的博大與忠誠;我本來是個陌生人,不能有所幫助,但我要通過這封本著良知寫的忠實的回信報答你的信賴于萬一。
以一切的忠誠與關(guān)懷:
萊內(nèi)·馬利亞·里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