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知名學者吳俊近年來有關新時期文學以來文學流變與轉(zhuǎn)型研究的成果結集。內(nèi)容上主要著眼于世紀之交紙媒文學與互聯(lián)網(wǎng)新媒體文學所呈現(xiàn)出的現(xiàn)實生態(tài),分析并探討其文學史嬗變的現(xiàn)象及意義,力圖從文學史視野對于當下的文學發(fā)展尤其是互聯(lián)網(wǎng)文學的挑戰(zhàn),予以理論的宏觀回應,以期推動相關的學術研究,有助于從事文學專業(yè)的老師和學生了解當代文學研究,開闊文學研究的理論視野;形式上分別是批評史和文學史論、作家和作品論、文體跨域作家論、批評新人新論,可以說條理清晰、簡潔明了。
序 言
本書的主題和論域以文學批評為核心,側重于從跨域和歷史化的方向討論文學批評問題,或者就是以跨域和歷史化的視野進行文學批評的寫作。這是我近年的興趣所在,也不出于近年宏觀形勢的引導。一方面是文學批評、當代文學的學術進展,推動了跨域和歷史化的形成,并成為一種較為顯著的流向,甚至潮流,對我有激勵性的影響。另一方面是我個人的研究傾向早已發(fā)生了變化,有過一些自覺的選擇,比如制度關切、傳播媒介和新媒體寫作研究、批評史等,都是我在十幾、二十年前就開設過的課程和嘗試進行的專題領域,有的還有正式研究經(jīng)費資助立項。從更大背景看,世紀之交、上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的社會發(fā)展變化之劇烈,我曾撰文稱之為“千年之變”。斷裂、跨越、新創(chuàng),是這一時期所有領域的共時常態(tài),同時更是孕育、產(chǎn)生出了新世紀的宏觀新生態(tài)。學術文化和我棲居的大學本身至今都在這種歷史流向中演變,所以說現(xiàn)在正是一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可謂恰如其分。具體到學科專業(yè),我們現(xiàn)當代文學的研究,包括直系近鄰的文學批評之類,表現(xiàn)尤為顯著的就是跨域和歷史化的傾向。
跨域的最新支持是新文科建設。但我觀念中的跨域其實涉及了四個方面或四種類型,即跨學科、跨文本、跨媒介、跨文化,不單是新文科強調(diào)的跨學科,所以我以跨域一詞概括之。但從文學研究、文學批評的常態(tài)常識看,其實跨域只是學術內(nèi)部自身的一種自發(fā)自然的現(xiàn)象或狀態(tài),并不疏離或生疏,也許近年的有意提倡是在程度上強化了一種學科和理論的自覺吧,有助于推動形成一種學術潮流。概念和理論的倡導最終還得落實為具體的研究行為和學術成果,文學批評和當代文學的歷史化傾向應該就是這種研究行為和學術成果的一種具體表現(xiàn)。但也不僅限于此,仍有其自身的自覺動力。歷史化的最基本動力只能是時間,或者說,只有足夠的時間成本投入,才能使歷史化獲得可行性。進入新世紀以后,當代文學漸漸就有了這種歷史化的資本和自覺?缬虻囊曇昂头椒ㄒ彩窃诟蟪潭壬稀⒏鼜V范圍內(nèi)為歷史化提供支撐的。在我眼里,跨域和歷史化不僅支撐、提升了文學批評和當代文學的學術水平,也為文學批評和當代文學的學科建設、學科地位的正名和完善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尤其在中國的制度環(huán)境中,學術必須具有、發(fā)揮出學科支撐的作用,后者是一種制度成果的體現(xiàn)和獲得,是學術進一步推進的實實在在的收益保障平臺。當然,你要說學科制度會束縛、限制、畫地為牢窒息學術的發(fā)展生命力,這也是實際存在的可能問題甚至弊端。但從學術史上看,制度支持應該是學術發(fā)展的最直接、最強大的推進力量,因噎廢食并不可取,首先是并不明智。就像不應該因有權力的腐敗就直接否定權力本身,權力是沒法否定的,正確的做法只能是健全和完善權力制度。我們需要完善學科制度,完善學科的學術觀念,就是完善和提升學科建設的科學性、合理性的水平。文學批評和當代文學的歷史化正是對于學科制度建設、學術水平提升能夠形成并產(chǎn)生巨大助力的具體學術實踐。所以,本書所選文章的宗旨就是從文學批評出發(fā)的跨域和歷史化研究。相比而言,具體的文學批評更顯自由,宏觀傾向的跨域和歷史化就更有自覺的理論和文學史意識。我希望兩者有一定的貫通。文章議題固有限,旨趣相通相輔。和本書相近相同旨趣的個人近著,已經(jīng)出版的還有《當代文學的轉(zhuǎn)型與新創(chuàng)——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文學史觀察》(海峽文藝出版社,2021年)。為免內(nèi)容雷同,兩書收錄文章除一篇外均無重復。疫情不可能阻止新生,文學和人間學術同樣朝氣蓬勃。該像魯迅那樣,終究是對人有愛心,對未來有信心,對生活有熱心。無論何時,當下須堅持。謹為序。
壬寅春四月中寫于閉居滬寓
第一輯 批評·批評史·文學史
第一輯
批評·批評史·文學史
本輯小引
本輯文章是以文學批評為主要對象的傾向于理論和文學史,或者說是傾向于批評史專業(yè)方向的一些探討。這不僅是因為我近十年從事了教育部重大項目《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的研究工作,有必要撰述一部同名史著,而且也是我歷來從事文學批評的自然走向和結果。文學批評最終都將走向文學史,理論批評史也是廣義文學史的題中之義。只是批評史更具有狹義專業(yè)的所指,自身的學術論域、目標和功能有相當?shù)奶厥庑。因此需要也有必要明確批評史的范疇、規(guī)范、方法等,使之成為一種具有獨立意義和價值的專業(yè)學術主體。某種程度上這意味著批評史(研究)是一項擁有獨立學術地位的學科專業(yè)。只是說著簡單而做起來難。尤其是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學術上的未定問題極多,且難解甚而無解。既有宏觀層面上的觀念和理論認知問題,也有具體技術和個案癥結問題。當然,橫梗其中的還有制度剛性規(guī)范問題等。一切都需要自覺、適度而有策略地推進。無論如何,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一個學術突破和突進的時刻。假如說所謂當代文學史料學的概念在學理上還有待于完善和提升,那么有關史料的具體研究、當代文學史范疇的研究,顯然已經(jīng)成為最近及今后一段較長時間當代文學研究足可預期的重大現(xiàn)象和潮流現(xiàn)象,成為這一廣闊領域的學術前沿標志和成果標志。一言以蔽之,當代文學史和批評史已經(jīng)成為當代文學研究格局中的高顯示度學術生態(tài)指標要素。相比而言,高校學者不僅是文學批評的主力,而且更該是批評史、文學史學術的主創(chuàng)者。作為其中一員,我希望有幸追隨先進時賢,貢獻綿薄。本輯文章雖非個人努力的全部,但也是近年主要之作,為免重復收錄,就這樣揀選芹獻了。
訪談記:文學·批評·制度
題記
受《當代文壇》委托,該刊專欄主持人黃平教授垂顧約寫訪談。時值本人正在臺灣講學授課,遂請海南大學李音教授合作進行。李音費心將訪談大綱擬為四個部分,也是四方面的問題。即:一、問題意識與學科觀念;二、“變局”的歷史意識;三、“深描”作為一種研究方法;四、歷史重評與現(xiàn)實關懷,并有逐一闡釋意圖和論述邏輯。我按其規(guī)劃內(nèi)容接續(xù)寫出自己的想法,行文看起來也是一種訪談。成文后發(fā)表在《當代文壇》2018年第5期。感謝鼓勵幫助我的各位朋友。
李音:吳老師好!從2011年您擔任首席專家的教育部重大課題“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成功競標以來,差不多歷時8年,2017年底12卷的《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料編年》叢書終于全部面世,這可以說是近年來整個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建設和推進的一項重要工作——這是第一部系統(tǒng)、完整地著錄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料的大型專業(yè)叢書。首先要祝賀并感謝老師和參與這項浩大工程的諸位團隊成員。我知道,接下來還有《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以及一套8卷的《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論》叢書會陸續(xù)出版。借此機會,我想就這些年您的批評史研究及相關學術思考請教若干問題。
其實近年來吳老師您寫了一系列這方面重要的導論性文章,比如《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研究芻議》《批評史、文學史和制度研究》《中國當代“國家文學”概說》等,文章里您已經(jīng)談過的問題,我基本不重復,有些必要的地方,我會代做問題梳理,不準確的地方請您更正,這樣可以更有效地呈現(xiàn)您的思想輪廓和深層思考,也希望這次訪談在相關問題研究方面有某種推進性。
一、問題意識與學科觀念
1.李音:自近代西學東漸,傳統(tǒng)知識體系經(jīng)歷了意識變革、重組和學科分類細化的現(xiàn)代歷程,“文學”及文學史的概念輸入中國,成為獨立的知識生產(chǎn)領域和學科,包括在現(xiàn)代學術意義上的文學批評史學科方向也很早就進入了大學教育體系。雖然中國不乏詩文評,但將其演變?yōu)橹袊膶W批評史卻是一個典型的現(xiàn)代知識事件。1927年陳中凡先生《中國文學批評史》的出版是一個標志,此著雖學術評價眾說紛紜,但充滿了變革時期與時俱進的學術激蕩意識——“我們生在二十世紀的今日,應當用二十世紀的方法去讀古書,應當用二十世紀的眼光去觀察已往的社會;不可據(jù)那刻板的死文學確定過去的事實!彼J為要求得高深的學問,必須具備三個要件:有適應時代進化的觀念、能鑒別材料的價值、有研究學問的工具(《求學與讀書》)。隨后1934年郭紹虞、羅根澤先生也相繼推出自己的《中國文學批評史》,“文學批評史”作為一門學科,影響遂大。正如吳老師您所說,“降至1980年代,我在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時,郭著及朱東潤先生的批評史著仍為本科閱讀書目,且同時開設有同名的專修課程?梢娙魪漠敶,文學批評史尤其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史,本是文學研究中早就有的專門研究方向,綿延流變后稱其為文學研究里的大宗顯學恐也不為過吧”(吳。骸堵哉f〈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料編年〉編纂》)。但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批評史退出了學科設置體系,相比于古代和近現(xiàn)代的文學批評史,當代文學批評史更多地被兼容在了文學史、思潮史的系統(tǒng)中,還有一部分分化在文藝學中。90年代以來,隨著學風的轉(zhuǎn)移,現(xiàn)當代學科有一個顯著的現(xiàn)象是文學史研究意識濃厚,著述成果豐碩。盡管文學批評數(shù)量巨大,但與“批評史”相關的思考和研究被吸納到文學史視野下的各種具體問題中,而沒有專業(yè)獨立性和主體性。這樣下來,與古代文學學科情況相比,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史研究薄弱,與現(xiàn)代文學相比,當代文學批評史干脆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當代文學70年在即,如果僅僅是出于學科比較的視野,迫于現(xiàn)代文學或古代文學的壓力,此時提出重建“批評史”學科,當然理由也足夠成立。因為當代文學批評的歷史及內(nèi)涵體量已足夠大。但是,整個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發(fā)展到今天,可以說明顯的學術空白領域幾乎沒有,單獨提出批評史學科,茲事體大,要有足夠的“合法性”來支撐。我知道您一向比較反感學界對文學史概念的亂用,以及對某種學術生長點不加辨析的無意義跟風,對學術圈地的做法很不以為然。所以,我想,您強調(diào)批評史作為獨立的研究領域,并非是簡單的對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靠攏,僅僅以學科建設成熟完善為目的,而是因為“當代文學”(狹義的、廣義的)有不同的問題需要解決,需要尋求闡釋更切合的角度和途徑,這個問題一定非常大,足夠獨特,需要體系化的觀察和思考。在一定程度上,類似于文學批評史這個學科最早被命名的動機:“有適應時代進化的觀念、能鑒別材料的價值、有研究學問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