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回千百里

1.激情燃燒的歲月

奠基華夏計算機，英名長存浩然氣。

2021年8月27日，北京西郊的萬安公墓，蒼松掩映，翠柏高聳，望不到盡頭的墓碑整齊排列著，猶如一個巨大威嚴的方陣，凄婉寂寥地矗立在蒼茫歲月的生命長河之中。

胡偉武雙手虔誠地捧著一束橘黃色菊花，步履緩慢地穿行在長長的甬道和墓碑之間，腳步輕輕、飄然而行，不發(fā)出大的聲響，生怕驚擾沉眠于此的逝者們。

他在刻有“楊立銘、夏培肅之墓”前停下腳步，臉色肅穆、神情凝重，小心翼翼對墓碑進行了一番擦拭，爾后佇立在墓碑前，將這束鮮花和裝有一枚最新研制成功的龍芯3A5000芯片的盒子，放在干干凈凈墓碑前，十分虔誠地緩緩鞠了三個躬，用江浙普通話說道：

夏老師，今天是您逝世7周年的日子。我向您匯報，我們最新研制的龍芯3A5000成功了，實現(xiàn)了自主指令系統(tǒng)，性能已逼近國際主流CPU芯片的水平，預計再過2至3年，再有一次迭代，就能達到市場主流CPU芯片的性能了。

言畢，胡偉武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恩師夏培肅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塵封的往事奔來眼底。

這是作為我國第三代計算機人杰出代表的胡偉武，向駕鶴遠去的第一代計算機人夏培肅的一次例行祭奠。每年清明和恩師逝世紀念日，他都會前來掃墓，表達哀思祭奠之情。今天，他又用敬獻最新科研成果的獨特方式，告慰恩師，傳承事業(yè)。

坐上返回的車輛，萬安公墓?jié)u漸消失在視野之中，鱗次櫛比的建筑群在眼前相繼掠過。胡偉武的思緒，又回到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計算機事業(yè)發(fā)軔起航久遠的歷史之中。

恩師夏培肅，一生與計算機結(jié)緣，在二進制的復雜世界中探索，率先實現(xiàn)中國計算機人的一個科技大夢。她人生的光輝與巔峰來自于計算機，人生終結(jié)時的遺憾也源于計算機！

胡偉武更知道，恩師是中國計算機事業(yè)的光榮與驕做，也是中國女性科學家的杰出楷模。她一生心憂家國、優(yōu)雅恬淡，用特有的責任、勇氣和報國追求，研制出我國第一臺自主設計的電子計算機——107機，享有“中國計算機之母”美譽。她一輩子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靠榜樣和表率的力量，培養(yǎng)出以韓承德、李國杰、胡偉武等為代表的60多位計算機英才，被視為中國計算機事業(yè)的奠基人之一，豐碑高聳，后人敬仰。

2010年，中國計算機學會為表彰夏培肅院士的卓越成就，授予夏培肅首屆終身成就獎。2014年，中國計算機學會專門設立“夏培肅獎”，每年向在計算機科學、工程、教育等領域，做出杰出貢獻的女性科研人頒發(fā)此獎，使之成為計算機科學領域的一面旗幟與標識。

2021年9月，中國計算機協(xié)會追授夏培肅院士“中國計算機行業(yè)發(fā)展終身成就獎”，再次褒獎她的歷史性貢獻，足見高山仰止，英名永存。

從眾多歷史圖片視頻等資料中，我清晰看到，夏培肅身材高挑，體態(tài)勻稱，年輕時貌美如玉、優(yōu)雅文靜，步入老年后，盡管鬢染秋霜，但依然儀態(tài)優(yōu)雅、精神矍鑠，形象永遠是溫婉大方，衣服始終是筆挺利索，氣質(zhì)仍然是堅強典雅，將東方女性科學家的高貴端莊、忠貞報國的光輝形象留在了天地之間。

夏培肅1923年出身于重慶江津的一個書香門第，家庭顯赫。祖父夏風薰是前清朝秀才，一生執(zhí)教為民、育才榮華。父親夏鴻儒學養(yǎng)豐厚、頗有功名，曾在江津縣創(chuàng)辦學校及實業(yè)，后來參加民主同盟運動，為民族獨立而奔走奮斗；母親黃孝永是當時的師范畢業(yè)生，曾任江津女子小學校長等。

從小就飽受家庭文化環(huán)境氛圍熏陶的夏培肅，聰明伶俐、天賦超群，博覽群書、學養(yǎng)不凡，涉獵《四書》《離騷》等古籍經(jīng)典，崇敬民族仁人志士，知曉牛頓、居里夫人、愛因斯坦等世界科學巨匠，立志投身科研事業(yè)。

斯時，夏培肅的求學人生，正值中國內(nèi)憂外患的戰(zhàn)亂時期，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大肆入侵蹂躪，還對大后方的重慶等地實施狂轟濫炸。國將不國、山河破碎的深重災難，更是激起夏培肅對國家積貧積弱的憂心，矢志發(fā)憤學習報國圖強。

1947年，從國立中央大學走出來、在上海交通大學重慶分校研究生畢業(yè)的夏培肅，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英國愛丁堡大學電機系，成為一名留洋博士，主要研究電路理論、自動控制和非線性微分方程及其應用。

這屬于當時十分熱門的重點專業(yè)，格外翹楚。

在赴英國讀博前夜，即將告別生于斯、長于斯而淪陷苦難的故鄉(xiāng)時，夏培肅心思沉重，漫步在嘉陵江之畔，望著滾滾向前的家鄉(xiāng)河，思緒久久不能平靜。岸邊那一浪又一浪的波濤，拍打著江堤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似乎也撞擊著她的心房……從此一別遠走天涯，是尋找個人清靜安逸的美好前途，還是學成歸來，拯救眼前這個千瘡百孔、多災多難的祖國呢？她有點猶豫了，但父親夏鴻儒對自己的教誨又一次回響在耳畔：

讀書人要以天下為己任，不論在任何時候都要有責任感，有膽識勇氣，不管個人做出什么樣犧牲，都應為報國強國而奮斗。

父親叮囑中的責任、勇氣、報國三個關鍵詞，再一次如同江濤拍岸般叩擊著她的心扉，讓夏培肅銘刻在心、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