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蛋包飯與一生所愛

我寫過一篇小說名叫《30 歲的女人》，里面有個蘇小姐，長得好看又善良，30歲了依然還是單身。蘇小姐其實是從我認(rèn)識的兩個朋友身上拼湊出來的形象，她們都是30歲左右，長得漂亮，活得精致，身邊不乏追求者，卻又因為各種原因無法順利地戀愛。
小說里蘇小姐和初戀男友分手5年后依然對他念念不忘，結(jié)果前男友離婚之后主動找她復(fù)合之時，她卻如同大夢初醒，選擇了一直追求她的老王。后面這些情節(jié)都是我虛構(gòu)出來的，虛構(gòu)自然可以賣弄機(jī)巧，然而現(xiàn)實卻毫無玄機(jī)可言，如臺風(fēng)過境，掃蕩一切虛妄。
第一次出現(xiàn)在刀鋒書酒館的那一年，李心慕正好是30歲的年紀(jì)。
但是直到她第三次來店里的時候，我們才算是認(rèn)識，為此她記恨了好久，時不時用這件事情拿我開涮：“老板店里每天進(jìn)進(jìn)出出這么多年輕漂亮的姑娘，當(dāng)然不會在意我這個年老色衰的老女人咯�！�
如果一個女人老是用這樣的話來貶低自己，通常說明她們對自己是有一定自信的，李心慕也是如此。面容依然姣好，身材依然窈窕，精致的妝容和充滿活力的言語讓她的年齡成為男人不敢輕易猜測的謎題，同時又會很輕易地為她沉迷。至于為什么前兩次我都沒有記住她，大概是因為她都是和朋友一起來的，聊天、喝咖啡、看書，最后直接走了，與絕大多數(shù)的客人沒有什么兩樣。
所有的相遇都需要時機(jī)，背后的邏輯就是緣分的深淺。有些人只是在人群中打了個照面，有些人卻可以相識、相知，進(jìn)而影響彼此的生活軌跡。
第三次，李心慕是一個人來的，帶著筆記本電腦加班，期間不停地走出去打電話，走進(jìn)來發(fā)郵件，直到晚上9點(diǎn)多鐘，她才合上筆記本電腦，長舒了一口氣，走到吧臺對我說:“老板，再給我來一壺青梅酒�！�
我說：“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提醒你一下，我們10點(diǎn)鐘打烊�！�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9點(diǎn)半了，老板這是成心要趕我走，是吧？”
“沒有啊，你還可以坐半個小時，我怕你到時候酒沒喝完，心有不甘。”
“你們打烊太早了，喝酒不都要到深夜嗎？你們這樣還怎么賣酒？”
我嘿嘿一笑：“我們店的打烊時間是彈性的，如果你有好故事能講給我聽，你想待到凌晨兩點(diǎn)都沒問題，還可以免費(fèi)送你酒喝，如果餓了，我還可以親自下廚房做宵夜。”
她看了我一眼，懶洋洋地問：“有什么吃的啊？”
我微微一笑：“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不接受點(diǎn)菜�！�
她恍然大悟，一副看穿我心思的表情：“老板，你這是想空手套故事吧？”
我聳聳肩：“你說是就是咯，你有好故事嗎？”
她把目光挪開，望向我背后的酒架，凝滯了幾秒鐘，很快回過神來，笑嘻嘻地說：“我才不會被你套路呢，我只是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xué)，今天先走了，有空再來。”
她回去收拾好筆記本電腦，拎起包準(zhǔn)備出門，忽又返回到吧臺，對我說：“我想買瓶啤酒帶回去喝，老板給我推薦一款吧。”
我瞄了她一眼，問道：“你想喝勁兒大的還是勁兒小的？”
“勁兒大的，最好是喝完能一覺睡到天亮的�！�
“那就喝粉象吧，后勁兒大，喝起來甜甜的，喝完睡得死死的�！�
“好，給我拿兩瓶�！�
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認(rèn)識時的場景，看著她推門走出去的背影，我知道她還會再來的。若不是心中有無法釋懷的往事，又怎會借助于酒精讓自己得以安眠呢？
后來她又出現(xiàn)了兩次，都是和一個二十五六歲模樣的小伙子，他們并排坐在角落的沙發(fā)里，喝酒、聊天，看上去熱烈而親密，就像是一對剛剛陷入愛河的情侶。
再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她又變成了一個人，那時候是夜里9點(diǎn)鐘，店里已經(jīng)沒有別的客人了，她點(diǎn)了杯威士忌，坐在吧臺的高凳上看著我倒酒。
我把酒杯遞給她，隨口問道：“今天一個人？男朋友沒有一起過來嗎？”
“我沒有男朋友啊！”她邊說邊端起酒杯，一口氣喝了一半下去。
我愣了一下，抱歉地說：“不好意思，看來是我誤會了，前兩次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生，我還以為你們是戀人�！�
“其實我跟他認(rèn)識沒多久，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彼�一邊說一邊聳了聳肩，做了個滿不在乎的表情，若無其事地說：“大概他想睡我而又錯覺地認(rèn)為我很好睡吧�！�
誠然，一個將近30歲、單身、熱情、健談的女人，自然是很容易引起一些男人的心思異動，然而她又何嘗沒有故意制造出這樣的錯覺，讓自己的生活有所慰藉呢？我竊以為。
我站在吧臺里望向她，吊燈的光線投射在她的臉上，半明半暗，難以看清，我開始對她有點(diǎn)好奇了。
我輕輕地問：“有沒有興趣玩?zhèn)�游戲？”
她隨口接道：“什么游戲？”
“很簡單，這有個抽簽筒，里面有50根簽，編號1到50，對應(yīng)著有50個小任務(wù)，每個任務(wù)都給了一個折扣比例，你抽出一根簽，然后完成對應(yīng)的小任務(wù)，今天的消費(fèi)就能夠享受對應(yīng)的折扣�！�
她好奇地問：“都是些什么樣的任務(wù)？”
我從柜子里拿出一個臺卡，里面夾了一張A4大小的透明硫酸紙，上面寫了50個小任務(wù)，后面標(biāo)注了折扣信息。所謂的任務(wù)不過是一些娛樂性的玩意兒罷了，比如在店里找一個陌生顧客搭訕合影發(fā)朋友圈，走到舞臺上唱一首跟天氣有關(guān)的歌，等等。大多數(shù)小任務(wù)都是為聊天服務(wù)的，又比如：“請分享自己最難忘的一次旅行”“你最喜歡的書是哪一本”“講述你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感情”，諸如此類吧。
她看著臺卡哈哈大笑起來：“老板，你太有才了，這樣的游戲都想得出來，整天都想著空手套故事�！�
我淡淡地笑著說：“倒不是我發(fā)明的，也不是為了套故事，這是一個朋友發(fā)明的�？傊�，你要不要玩？”
她莞爾一笑，說道：“好��！”
她大概可以被稱為玩過這個游戲的人里面最會講故事的吧。
那天，她抽到的小任務(wù)是“分享你人生中最美妙的一個瞬間”。這個小任務(wù)看著有些玄乎，因為美妙的感覺很私人化，也很難表達(dá)，別人可能只用兩分鐘就講完了，結(jié)果她用了將近20分鐘的時間講了她和她的初戀在高中第一次接吻的美妙感覺。
在遙遠(yuǎn)的長春，在教學(xué)樓的天臺，在一個雪后的夜晚，星空、雪景、燈光，忐忑而羞澀的少男少女，每一個畫面和微小的動作都被她講得有聲有色。
我本以為是因為這個場景在她腦海里無比清晰，所以她才講得如此精彩。然而，事實證明，她講任何故事都能講得如此精彩。
那天晚上，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了好多她自己的經(jīng)歷，而且她的思維十分跳躍，從來不依照時間順序，想到什么就講什么。我以為她的感情經(jīng)歷很豐富，談過很多次戀愛，聽到后來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所謂的“初戀”“前男友”“一個喜歡我的男生”“讓我心動的男生”全都指向了同一個人。
最后，她坦然承認(rèn)：“是的，這些都是同一個人，我只談過這一次戀愛，他是我的初戀，也是我迄今為止唯一一段愛情�！�
不僅如此，她和他分手已經(jīng)是2012年的事情了，之后也基本沒有再聯(lián)絡(luò)，她只知道他有了新的戀情，并且從上海回了老家。
好多年過去了，她也從上海來到了重慶，也曾有過短暫的試探和曖昧，甚至一晌之歡，卻再也沒有愛上過任何人。
那一瞬間，我便想起了《30歲的女人》里的蘇小姐，以及蘇小姐所代表的那些在愛情里陷入深深執(zhí)念的人們。但是，我并沒有試圖去勸她走出來，因為對一個成熟且獨(dú)立的女人來講，任何勸誡全都是無效的，她們已經(jīng)有足夠的勇氣和能力去經(jīng)歷生活中的任何故事，并且坦然地對自己的愛情和人生負(fù)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