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
　　王秋生常去鄉(xiāng)政府辦事，認(rèn)識這兩個專干，年老的姓王，年輕的姓張，具體名字不知道。前兩個月，他倆到村里下隊(duì)，碰路上，還打過招呼。
　　王秋生把兩位專干讓到炕上，打開炕沿上靠墻的破舊紅油漆箱子，從箱底翻出一盒煙，拆開，抽出兩支遞給專干，雙手抱住打火機(jī)一一點(diǎn)上。轉(zhuǎn)身，走出門，到黃尕菊身邊，悄聲說：“這是鄉(xiāng)上下隊(duì)來的專干，你趕緊倒水去，我去宰雞，還愣著干什么？”
　　黃尕菊進(jìn)了屋，打開罐頭瓶子，挖出兩勺白糖，放到杯里，沏上老茯茶，拿筷子攪了幾下，端給兩位專干。
　　王秋生走到廚房里，提起菜刀，遛到后院，從雞棚里挑出一只大公雞，大公雞撲騰著翅膀咯咯地叫。王秋生把雞放到地上，一只腳踩住爪子，另一只踩住翅膀，左手抓住雞頭，右手拿著菜刀對準(zhǔn)雞脖來回幾下。一股鮮血嗖地冒了出來，紅紅的，夾雜著氣泡。王秋生踩了一會，忽然站起身，松開手，一蹦子跳到離雞稍遠(yuǎn)的地方。大公雞立刻跳起來，啪，掉地上，再跳起來，又啪地栽地上，像上了蹦蹦床。
　　后院里，大公雞灑出半院子血，稀稀拉拉的。終于一動不動了。
　　王秋生提著大公雞，跑到廚房里，放到大臉盆中，順手提過一暖瓶開水，澆上面。
　　黃尕菊走過來，手里提著一個小板凳，放地上，坐下，翻騰著拔雞毛。
　　王秋生從小屋里推出摩托車，急匆匆地趕到鄉(xiāng)政府旁邊的肉菜鋪里，買了大肉、西紅柿、芹菜、小白菜和黃瓜。
　　回到家里，王秋生把肉、菜放到廚房里的案板上，走到書房里，提起面柜上的小鋁壺，用毛巾擦去灰塵，從箱子里翻騰出一瓶皇臺酒，咣啷啷倒進(jìn)去，放在爐子上燉。
　　坐到炕沿上，王秋生一邊給專干點(diǎn)煙沏茶，一邊陪他倆喧謊兒。
　　過了一陣，黃尕菊拿著抹布進(jìn)來，擦過炕桌上的土，擺上筷子，說雞肉已經(jīng)熟了。王干事望著王秋生，說：“呔，怎么這么快飯就熟了？你老婆利索呀。”
　　王秋生說：“當(dāng)農(nóng)民的，受下苦的，不利索能行嗎？就這利索著利索著，日子都過不到人前頭�！�
　　正說著，黃尕菊端著一大盤冒著熱氣的雞肉進(jìn)來。王秋生挪過炕桌上的茶杯，接過黃尕菊手里的盤子，放到上面。轉(zhuǎn)過身，拿來六個小白瓷盅，捏到手里，提著茶壺，對準(zhǔn)地上臉盆嘩啦啦地沖洗，一邊洗一邊想：今天這酒是遠(yuǎn)方的一個親戚前幾年來自家時(shí)買的，是當(dāng)?shù)氐拿�酒，一瓶四十多元，價(jià)格貴，抵自己一年辛苦種的半袋小麥，普通老百姓喝不起，娃舅來都沒給過，自己更舍不得喝，是“珍藏品”，有時(shí)拿出來，看看，對著鼻子聞聞，原放下。
　　王秋生倒?jié)M酒，準(zhǔn)備給兩位專干敬酒。
　　他雙手端著酒碟，跪到炕沿上，貓著腰，笑瞇瞇地盯著王專干，畢恭畢敬地說：“王領(lǐng)導(dǎo)，我給你敬個酒，你們平日不到我們屋里來，是貴客，我們也沒啥好招待，就自家養(yǎng)的土公雞，給你們炒了個，你倆將就著吃點(diǎn)，請喝酒。”
　　王專干抬起屁股，擺著手：“等等，不急，不急……酒慢慢喝，肉慢慢吃，你先聽我說，今天，我倆到你家，不是來吃雞喝酒的，你已經(jīng)生了兩個姑娘，二女戶按政策要結(jié)扎哩�！�
　　王專干說著，從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手掌大的紅冊子，王秋生看到封皮上有條例等幾個黃燦燦的金字，頓覺后心里捶芨芨。
　　王專干翻開，指著其中一條，給王秋生讀……
　　王秋生聽著聽著，頭發(fā)立刻豎起來。他的手開始發(fā)抖，酒蠱搖的咣咣響，酒從酒蠱邊流到酒碟，一蠱搖剩成半蠱。他的頭上浸出汗水，半大天，抖著嘴，喃喃道：“領(lǐng)導(dǎo)們，你們能饒過我們嗎？黃尕菊要被結(jié)扎掉，我就沒信心活了。當(dāng)農(nóng)民的，不生兒子不行呀。你們說，拉田套車，澆水犁地，全是□娃干的活，女娃娃根本干不了。再者，人活一輩子，圖個啥？我總不能斷后呀�！闭f著，眼淚在眼圈里打著轉(zhuǎn)，要哭似的。
　　王專干斜眼看著王秋生，笑著說：“看把你嚇成這樣子，酒都叫你抖著沒了，一個大□人，這副熊樣，□□□□？還站在這里胡說話，兩個姑娘不是你的后人？怎么說是斷后？政策你不懂嗎？誰都像你這么生，不控制，地球都踏塌了。哼，若要把你老婆結(jié)扎了，你還真不活了……哈哈，還嚇唬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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