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里庇得斯的現(xiàn)代性》：
　　質(zhì)而言之，悲劇表現(xiàn)受苦。事實上，憐憫通常屬于受苦的一部分。憐憫存在于埃斯庫羅斯的戲劇中，其地位舉足輕重。在別處，我們已經(jīng)試著表明了埃斯庫羅斯的憐憫與歐里庇得斯心目中的憐憫差別何在。①但在這里，我們要探索的是激發(fā)歐里庇得斯活力的這種新式哲學(xué)，如何促使他要么凸顯這種憐憫，要么通過詩化哀嘆使憐憫的表現(xiàn)煥然一新。
　　這種增加受苦戲以凸顯憐憫的做法，體現(xiàn)在歐里庇得斯戲劇的所有手法中，從簡單的場景安排到那些□引人人勝的手法，到呈現(xiàn)戲劇人物本身的選擇及面對擊倒他們的不幸時表現(xiàn)出的令人憐憫的弱點。
　　對于戲劇行動的發(fā)展，這個趨向很明顯。借助戲劇已經(jīng)具有的這些新手法，歐里庇得斯能夠突出這種受苦。他也總是以一種爐火純青、不折不撓的方式踐行這些說法。
　　歐里庇得斯首先借鑒了前輩埃斯庫羅斯□□諳熟的手法，那就是渲染緊張、制造懸念的藝術(shù)。事實上，在埃斯庫羅斯筆下，□后的災(zāi)難都經(jīng)過精心鋪墊�！栋①らT農(nóng)》就常被視作這方面的典范：歌隊的憂慮隨著開場的期待得以凸顯，而憂心之事以緩慢但確定無疑的方式逼近。這種逐步推進的技藝，與由確定無疑的神義支配的世界若合符節(jié)。但在歐里庇得斯筆下的苦難世界里，同樣的技藝不是用來引出無從避免的災(zāi)難，而是用來引出某個被痛苦或憤怒折磨的人物出場。在以她們?yōu)橹鹘堑膬刹總ゴ蟊瘎≈�，美狄亞和斐德拉就以這種方式亮相。在《美狄亞》中，女主人公出場前，乳母、保傅和歌隊用了兩百余行詩談?wù)撍�的感受。眾人描述美狄亞的悲傷，隨后我們聽見美狄亞在屋內(nèi)幾番呼喊，之后乳母去找她，好讓她出屋亮相。這種技藝強調(diào)的不再是未來的秩序，而是激情的強烈。實際上，激情將主導(dǎo)這部悲劇的整體走向。
　　三年后，同樣的情形出現(xiàn)在《希波呂托斯》中。在這部劇中，斐德拉也由乳母攙扶出場。她直到行198才發(fā)言。同樣，這種出場的憐憫效果強調(diào)了吞噬斐德拉的激情。這種激情還將成為未來一切事件的根源。
　　和埃斯庫羅斯一樣，歐里庇得斯也讓人對延遲的結(jié)果牽腸掛肚、望眼欲穿。但歐里庇得斯在這點上顯示了創(chuàng)新。精心維持的漫長等待經(jīng)常會引出一起意外、一段波折。我們已經(jīng)知道，這是我們的詩人念茲在茲的命運弄人。因此，歐里庇得斯有時會把越來越無法補救的絕望推向□□，而在□后一刻，救星出現(xiàn)。同名劇中的赫拉克勒斯的情況就是這樣。諸神及時裁斷陷入僵□的爭端也一樣（例如《伊翁》中的女祭司皮提亞，或者《俄瑞斯特斯》劇末的阿波羅）。還有另一種可能，某位熟人在□后關(guān)頭意外出現(xiàn)，前來阻止一樁正要犯下的可怕謀殺。在所有這些作品中，漫長的緊張帶來的并非看似正在醞釀中的事件，而是這起事件戲劇化的驟然取消。因此，這種醞釀的筆法僅僅是為了烘托一種新的藝術(shù)效果（亦即出人意料的效果）。
　　老實說，這可能也沒那么有創(chuàng)意，因為同樣的筆法有時也能在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中看到。但經(jīng)過比較，我們能準確評價歐里庇得斯對這種手法的憐憫用法（即便在處理令人喜出望外的事件時）。
　　索福克勒斯曾多次借助這類旋即反轉(zhuǎn)的絕望之情。比如他在《厄勒克特拉》中就用過這種手法，因為就在這位年輕的姑娘以為俄瑞斯特斯已死、萬念俱灰之時，后者卻又出現(xiàn)了。但在索�？死账构P下，厄勒克特拉在絕望中愈發(fā)堅定決心。她的錯誤也構(gòu)成了弟弟設(shè)下的計謀的一部分。與之相反，在歐里庇得斯《瘋狂的赫拉克勒斯》的整個前半部分，赫拉克勒斯的家人只能空自悲痛，但他們不再寄望的救兵將應(yīng)運而降。因此，這種手法服務(wù)于截然不同的目的：在索�？死账棺髌分惺菫榱隧灀P人類的行動，而在歐里庇得斯作品中卻是為了給人一種徹底的無力感，唯有出入意料的劇情突轉(zhuǎn)才能挽回□面。
　　然而，當他們在相反的意義上使用這種出其不意（意外至少對當事人而言是痛苦的）的手法時，反差愈發(fā)明顯。
　　索福克勒斯筆下就有這類劇情突轉(zhuǎn)，這些突轉(zhuǎn)表明了（容易受諸神蒙騙的）人類的脆弱性。因此，在《埃阿斯》中，埃阿斯的水手過早地滿懷信心，猝然事與愿違；俄狄浦斯也一樣，就在他自以為躲過危險之時，卻突遭命運打擊。索�？死账股踔梁湍贻p對手歐里庇得斯一樣，學(xué)會了運用突然揭露的身份錯誤或意外之喜（緊隨人們不再寄望的相認場景之后）。不過，在這些例子中，如此作比較只是更突顯了歐里庇得斯的□□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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