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名野馬,史家,作家,書畫家,瓷藝家。潮汕人,壯歲漫游江南、荊楚、巴蜀、京畿,客居杭州十二年,在景德鎮(zhèn)御窯遺址公園佛印湖畔開設(shè)“野馬堂陶瓷藝術(shù)工作室”。個人微信公眾號:異史氏。
在《讀書》《人民文學(xué)》《詞刊》《天涯》《北京文學(xué)》《南方周末》《西部》《作品》《星星》《浙江詩人》《博覽群書》《□□文匯》《品位·藝術(shù)空間》等刊物發(fā)表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和學(xué)術(shù)研究成果;在杭州、廣州、北京等地舉辦“貓民代表”“過隙·有貓”個人書畫展及插圖展;出版有《提頭來見:中國首級文化史》《帶著花椒去上朝:古殺十九式》,即刊有《人中呂布:中國養(yǎng)子文化史(上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周旋之死:出南朝記》(讀庫策劃,新星出版社),插畫有《我有一只貓,足以慰風(fēng)塵》(哈爾濱出版社)《你生活的樣子,就是你靈魂的樣子》(北京時代華文書□)。
10. 潮汕人怎么喝路易十三
常常,故鄉(xiāng)稻浪金黃,低樹青黛,遠處江海際天,無限蔚藍;偶爾,故鄉(xiāng)是一片金亮金亮琥珀紅。
我非作詩,我想起酒——洋酒:干邑蒸餾烈性葡萄酒,以及它們布在鄉(xiāng)黨之口的品牌或指認:人頭馬、大將軍、軒尼詩、路易十三、藍帶、金花、長頸,乃至無上李察……
一部潮汕的歷史,就是“道統(tǒng)”與“盜統(tǒng)”你中有我、移步換形的交互史。我由海盜思及曹操,由觀滄海想到萊蕪渡;我在土豪、劍客與豪情逸興,精鄙與優(yōu)雅,性情與功利的交織中,聞到牛田洋、廣澳灣海風(fēng)中路易十三、杯莫停的醇香;兒時的紅泥小爐炭響泉沸,我從工夫茶的氤氳香氣,想到□□□鮮能體驗的“圍鵝夜酒”,想起汕頭市區(qū)長平路那食客川流錯踵的通宵燈火夜粥攤檔上冷不丁就出現(xiàn)在某張簡陋餐桌的軒尼詩臂握戰(zhàn)斧商標(biāo),甚至是那□□巴卡拉玻璃廠手工打造的□□水晶玻璃酒瓶。
從甜釀喝到藥酒、果酒,八竿子奈果打著個星期日痛風(fēng),本來該打住,轉(zhuǎn)說茶——是個潮汕人都天生默認,茶才是潮汕的炊煙、潮人的里子和血液——可我那被激活的故鄉(xiāng)記憶竟自動開啟魔幻,如萬花筒不斷旋轉(zhuǎn),由藍而黃,而褐而朱,而琥珀,一點菩提,泊入赤霞,澄于金亮。我突然就明白,今日寫潮汕浪話,捫摩潮人氣質(zhì)、潮汕味道,已然繞不開色如琥珀的陳年洋酒。前朝舊日豬仔悲歌、水布傳奇、僑批音書以至紅頭船、暹羅米、風(fēng)油精、咸水表層層疊疊的模糊影像之上,是新□、矗起的海岸樓群、高速鐵路、跨海大橋……今日之浮世繪里、名利場中,人們推杯換盞,壯懷逸興、言笑晏晏或真或偽,亦正亦邪,而澄海鵝肝、普寧豆干們已在干邑玉液、北美冰酒的舌尖化蝶,潮陽麻葉、潮州打冷也每與飛天茅臺、五糧水井、劍南瀘州們物色親近。
如是?如是,如如是。
靜言思之,從前潮汕之非酒國醉鄉(xiāng),既緣省尾和暖,亦因國角人貧,善茶刮胃(嗜茶而茶性消食過甚,腹中油葷盡而饑),研酒乏鐳(錢也),并不說明潮汕人缺少野性,臨杯無量,與酒不親。
宋明以降,潮汕社會雖形成以儒家禮教為主導(dǎo)的鄉(xiāng)村治理系統(tǒng),發(fā)展出精耕細作的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然天風(fēng)濤海一直是族群底色、文化精神、地緣活力。潮汕與海外——主要是東南亞的商貿(mào)與□□自成循環(huán),非海禁遷界、閉關(guān)鎖國所能遏止。
消極而言,行船走馬三分命,尤其在大陸文明絕對強勢的封建王朝,每視巨洋為盜藪,海商如寇倭。討海過洋的族群,正當(dāng)借酒壯氣,食死浪歇(吃光拉倒),今朝有酒今朝醉。
積極而論,海洋文化崇尚冒險,擲杯煮海,不主一成,不囿一地一國,五洲四海一碗酒。山有窮處,水無盡頭,“一條水布下南洋”“食到無,過暹羅”,實要有“家無擔(dān)石之儲,樗蒲一擲百萬”(《晉書·何無忌傳》桓玄評劉毅之語)的血勇墊底。故以精神氣質(zhì)論,潮汕人必能破立,敢賭好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