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的選舉中,奧爾梅亞被任命為都靈一家投票站的監(jiān)票員。對手黨派為了拉選票,引導成群的殘障人士參加投票:在吠叫、大笑聲中,在各種可怕的畸形人中,他們收集著那些臥床不起的病人的選票。奧爾梅亞旁觀著,反思著,他想要力挽狂瀾……
1963年問世的《觀察者》中,卡爾維諾毫不猶豫地切入當今生活,對生活發(fā)出鞭辟入里的追問?柧S諾不再是從他個人、從心理上批判不確定性的一位作家,而是在現實之中描述這種不確定性客觀存在的作家:這一現實的本質難以探尋。
他在思想和創(chuàng)作上影響了以王小波、阿城為代表的一大批中國作家,作家李敬澤稱其為“飛鳥式的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認為“他的書值得反復閱讀”。他用“輕、快、精確、形象、繁復”定義了新千年后的文學圖景,曾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卻因當年猝然去世而與諾獎失之交臂——他,就是伊塔洛·卡爾維諾。
他的作品以豐富的手法、奇特的角度構造超乎想象的、富有濃厚童話意味的故事,深為當代作家推崇,被稱為“作家們的作家”。他也是讀者心目中公認的文學大師,甚至成為某種符號和象征,蘊含著無限魅力。
作品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被翻譯介紹到國內,迄今已三十余載。他的諸多經典作品如《看不見的城市》《樹上的男爵》在豆瓣上都獲得了數萬人次9.0+分評價!
《觀察者》簡體中文版初面世,收錄卡爾維諾談《觀察者》——
十年磨一劍——“為了寫出這部如此短的小說,我花費了十年時間,比我以往的任何作品所用的時間都長”;
挑戰(zhàn)寫作舒適區(qū)——“我在《觀察者》中涉及的主題,即那種先天的不幸與痛苦,生育的責任,都是我以前從來不敢觸及的”;
標志著卡爾維諾新現實主義寫作風格的終結——“卡爾維諾在小說與散文充分融合的道路上大步邁進”。
意大利語直譯,呈現一流的閱讀體驗?柧S諾作品典藏版,精裝雙封設計,書脊燙金,封面采用原創(chuàng)線條圖,賦予每部作品文學個性。
要談伊塔洛·卡爾維諾的新作《觀察者》,該書由埃伊納烏迪出版社出版(篇幅不長,原書不足百頁),我就不得不回顧卡爾維諾的作家生涯,看他如何寫出這部大作,因為作品不可能憑空而來。在此我只想提及一點,自從卡爾維諾成為一名成熟的作家后,他很快便在當今出類拔萃的寥寥幾位敘事作家與散文家中確立了自己的地位(今天他40 歲了)。當然在藝術風格上他也獨樹一幟,主要運用兩種表達手法。
第一種,我首先提到這一點只是為了方便起見,是那些在一種罕見的知識氛圍內展開的奇幻寓言式的、游戲式的、雜技般奇特而巧妙的作品,例如《分成兩半的子爵》《樹上的男爵》《不存在的騎士》。這些作品用寓言式的手法為我們塑造了隱喻我們當下社會的象征與人物;但是,當我們察覺到這一點時,我們又因找不到這些象征確切對應的含義而備感苦惱。我們只知道自己身在其中。《不存在的騎士》塑造了當今社會遭受某種存在困難或缺乏存在的象征性人物,但是它可以涵蓋諸多千差萬別的方面。
另外一種表現手法集中體現在大部頭《短篇小說集》與像《煙云》和《房產投機》這樣的中篇小說中。在這些作品中,不再有童話,卡爾維諾毫不猶豫地切入當今生活;\統(tǒng)地說,主角追隨馬克思主義,但卻與意大利北部的資本主義或新資本主義你來我往。這種獨立于任何政治制度之外的,其發(fā)展不可逆轉的工業(yè)文明在多大程度上成為“自然”,并且構成了人類活動的必要環(huán)境?我們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它、否認它才算是正確的, 或者應以嚴謹睿智置身其中,用明察秋毫來彌補所有預設解決方案的不足?
《房產投機》講述的是一位出生在利古里亞的知識青年,一直與他母親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后來他不得不面對混凝土“森林”以鋪天蓋地之勢吞噬了綠地山坡,并且毀掉了所有回憶的事實。他明白其中一切苦衷:老人的苦衷,年輕人的苦衷;被吞噬的花園的苦衷,混凝土吞沒花園的苦衷;他咽下所有這些苦衷!翱傊裁炊级,該死!”然后,到底該置身何處,置身其中還是置身事外呢?誰真正置身于時代的現實之中,是那個狡詐的投機商還是假裝保持純潔之心而逃離的人呢?他不知道該如何置身事外,也不愿意置身事外,等等。于是,工業(yè)文明中誕生了哈姆雷特式的知識分子,他糊里糊涂,猶豫不決,使出渾身解數,卻處處碰壁。他希望融入其中以便尋求出路。
對于這個“拒絕樣貌”的世界,我們無法將和諧強加于它, 因為無論是回首過去,還是展望未來,和諧與它都格格不入。當我們描繪未來,未來也會像過去一樣變成陷阱。我們可以在小說《觀察者》的最后找到這樣一句話:“……一切都越來越復雜,想要在任何既有積極面又有消極面的事物中區(qū)分其積極與消極也變得越發(fā)困難,放棄表象而尋求非暫時性的本質也變得越發(fā)必要: 這樣的本質為數不多且仍然變化不定……”
1953 年的選舉中,意大利共產黨員阿梅里戈·奧爾梅亞被任命為都靈一家投票站的監(jiān)票員。(他的對手)多數黨為了拉選票甚至發(fā)動了殘疾人、智障患者和臨終之人參加投票。奧爾梅亞在科托倫戈內部的一個選舉站度過了一天時間:自然的苦難成為政治活動的工具;成群的殘障人士被引導著參加投票;病房中,在尖叫、大笑、吠叫聲中,在各種可怕的畸形人中,他們收集著那些臥床不起的病人的選票;奧爾梅亞旁觀著,反思著……
情節(jié)大抵如此。因而,這是一部具有散文結構的小說,我認為,這是現代小說可以走得更遠的唯一道路,不過,它與純粹而簡潔的散文大相徑庭,它充滿象征,沖破各種邊界與限制,向外擴散從而獲得了更多含義。這種散文式結構帶來的結果就是集中、樸實、簡練,不允許婉約柔和,不允許想象豐富的題外話。當長篇小說只刻畫生活中的某一種情況(諸如《房產投機》),它則具備了中篇小說的外部特征。但是在這里,卡爾維諾在小說與散文充分融合的道路上大步邁進!队^察者》超越了他到目前為止所創(chuàng)作的所有作品,原因至少有二。
第一個原因是,文章的體驗聚焦在諸如痛苦和悲憫等情緒本身,如此一來,慣常的同類主題在卡爾維諾筆下就超越了知識分子的沖突,被作者糅合在素材之中,從而得到轉變與升華。第二個原因是,監(jiān)票員奧爾梅亞看起來確實與《房產投機》中哈姆雷特式的主人公非常相像,當然,他不是一位心灰意冷的意共黨員,并且,他相信自己的黨派,他愿意相信它,也忠于自己的信仰;但他的思想也在不同的潮流之間飄忽不定,不時會遇到漩渦將他吸入其中,他也在“堅強的革命者”和“冷靜的自由主義者”兩種文化之間舉棋不定。他也渾渾噩噩,在實際行動中找不到充分的說服力,他只能全神貫注地思考、反思,甚至站在對手的立場上進行推理。
但是,比起之前作品中的角色,奧爾梅亞的形象更為單薄、透明。他的個人特征,無論他是否為共產黨員,以及他是否為一位懷疑論者,對我們而言基本上不重要。在我們看來,甚至連他的反應和反思與他的性格也沒有任何聯系,因為這一性格在他進入科托倫戈開始一天的體驗之前就已經定型了。奧爾梅亞就是一個“某人”,一只觀察事物的眼睛,記錄事物的思維。我相信, 如果卡爾維諾繼續(xù)朝著這個方向前行,他將越來越不在乎人物性格的心理定義,而是將其變?yōu)橐环N思維功能,而這一思維在其體驗之初就開始發(fā)揮作用了。
面對這一知識分子的眼睛,不確定性、流動性以及區(qū)分的困難都沒有體現在他的身上,而是體現在事物上;所有這些都是客觀而非主觀的;“哈姆雷特式的優(yōu)柔寡斷”也體現在事物中,體現在現實本身,體現在至少今天我們稱之為生活的本質之中。因此,作為記錄的工具,即作家筆下的人物,正如卡爾維諾本人一樣,既嚴格又精準,而不夠精準與不夠堅定的則是記錄的內容。最為基本且長久的真理“為數不多且仍然變化不定”,頭腦便成了落入磁場干擾區(qū)的一根磁針。
此種情況下,科托倫戈儼然變成了中心。在此間投票的人物(嚴重畸形的病人、修女、神甫等等)得到了濃墨重彩的刻畫, 我在此順便提一句,文中關于身份證件上的照片與人物之間關系的那部分描述非常出彩。但是,這種嚴格的檢查只能得出部分與暫時的結論,而重中之重不在于華麗的章節(jié)與孤立的畫面,而恰恰在于決定對材料進行觀察。
我們可以從一個問題開始:他們是否有權將缺乏思維能力之人用作選舉的被動工具?政治上的第一反應是:不能。在這一政治答案下,我要說的那些濁浪渦流則一涌而出。在什么限度內可以稱之為人,到了什么限度就不再能稱之為人?尚未變成人類的“自然苦難”究竟延伸到了哪里,自然與歷史以及與人類工業(yè)之間的分界線究竟在何方?我們可以從什么角度說,這種苦難現在已經不再是我們的苦難了,它無權做出決定?還是說,人類是由世間存在的所有財富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類具有我們用愛不時賦予的界限?
可能對我們而言,明天,原子時代的正常人如同妖魔鬼怪, 而同樣,與“被遺忘的、可能存在的生物相比”,今天的我們才是殘廢、畸形的,不是嗎?奧爾梅亞的戀人,那位漂亮的姑娘, 奧爾梅亞曾試圖在她的美麗之中找到思想的堤岸,但如果我們仔細觀察的話,她其實不也有著一些與那些畸形人相同的苦痛嗎? 如果拋開社會層面,進入個人的秘密地帶——例如那個來訪的父親與他癡傻的兒子,他們彼此需要,沉默地吃零食,彼此對視幾個小時——那么能夠進入的范圍有多大?
追問還在繼續(xù),鞭辟入里。正因為鞭辟入里,所以仍在繼續(xù)。在這部作品中,卡爾維諾不再是從他個人、從心理上批判不確定性的一位作家,而是在現實之中描述這種不確定性客觀存在的作家,并且這一現實的本質難以探尋。
圭多·皮奧韋內
關于生平,卡爾維諾寫道:“我仍然屬于和克羅齊一樣的人,認為一個作者只有作品有價值,因此我不提供傳記資料。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東西。但我從來不會告訴你真實!
1923年10月15日生于古巴,1985年9月19日在濱海別墅猝然離世,而與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失之交臂。
父母都是熱帶植物學家,“我的家庭中只有科學研究是受尊重的。我是敗類,是家里唯一從事文學的人!
少年時光里寫滿書本、漫畫、電影。他夢想成為戲劇家,高中畢業(yè)后卻進入大學農藝系,隨后從文學院畢業(yè)。
1947年出版《通向蜘蛛巢的小徑》,從此致力于開發(fā)小說敘述藝術的無限可能。
曾隱居巴黎15年,與列維—施特勞斯、羅蘭·巴特、格諾等人交往密切。
1985年夏天準備哈佛講學時患病。主刀醫(yī)生表示自己未曾見過任何大腦構造像卡爾維諾的那般復雜精致。
前言
觀察者
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