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篇·第一曲（節(jié)選）

但丁設(shè)想的地獄位于耶路撒冷附近，入口則開在一片森林之中。1300年但丁偶然迷途陷入這處密林。密林景象恐怖、陰森，讓但丁覺得身陷絕境；加之又有三只猛獸攔路（它們是一只花豹，象征肉欲；一只雄獅，象征驕傲；一只母狼，象征貪婪。簡而言之，它們代表了基督教教義列舉的人類的主要罪行），更讓但丁喪失了前行尋求正路的勇氣。正當(dāng)?shù)�丁面對一座山丘進退維谷之時，維吉爾[1]的靈魂顯現(xiàn)。維吉爾是但丁最崇拜的古羅馬詩人；但丁曾懷著愛與敬，反復(fù)讀維吉爾的詩，研習(xí)維吉爾的詩韻，所以對維吉爾說：“你是我權(quán)威， / 你是我老師， / 榮譽與技藝， / 全都?xì)w于你。”

維吉爾答應(yīng)幫但丁另辟路徑，翻越面前那座陽光籠罩的山丘，前去游歷地獄與煉獄，然后再把他交給貝阿特麗切[2]的靈魂，由她帶領(lǐng)但丁游歷天國。有維吉爾的承諾與幫助，但丁滿懷信心地接受維吉爾的建議，跟隨著他開始了那艱難而光榮的冥界之旅。據(jù)注釋家們推算，但丁構(gòu)思的冥界之旅始于1300年4月8日清晨。

恐怖、陰森的密林在這里有著三重象征意義：一是象征但丁失去貝阿特麗切這個精神上的向?qū)е�后，陷入迷惘和錯誤之中不能自拔；二是象征基督教世界，尤其是意大利，由于教皇同時掌握世俗和宗教雙重權(quán)力，主教僧侶貪婪成風(fēng)，買賣圣職，教會日益腐敗；三是神圣羅馬皇帝放棄自己職責(zé)，封建割據(jù)勢力紛爭不已，國家陷入混亂狀態(tài)。但丁作為個人，迷途知返，愿意悔過自新；作為人類代表則揭露現(xiàn)實生活的黑暗，喚醒人心進行改革，讓自己和社會都能得救。這就是但丁創(chuàng)作《神曲》的宗旨。

密林

人生半征程，

迷路陷密林。

歧路已遠(yuǎn)離，

正道難尋覓。

密林暗且陰，

濃密又荒僻，

言語難表述，

內(nèi)心存余悸。

猶如面對臨終，

悲痛難以說清。

先表三只猛禽，

再說維氏[3]福星。

陽光照耀下的山丘

何以入密林，

我也說不清，

只覺昏沉沉，

誤入歧路行；

戰(zhàn)戰(zhàn)穿谷走，

小丘攔去路，

仰面向上看，

陽光滿山巔。

太陽啊上帝，

教人善行積，

驅(qū)盡邪與魔，

澄清我心湖。

黑暗已遠(yuǎn)離，

恐懼稍平息，

回首看密林，

猶如落海人：

登岸望波濤，

喘息伴余悸。

我心亦如此，

恐懼仍難避，

不禁想提問：

惡林啊幽谷，

有無活靈魂

你可曾放過？

稍事休息后，

沿坡向上攀：

一足踏在地，

一足半空懸。

三只猛獸

山路漸陡峭，

臥伏一花豹：[4]

靈便且輕巧，

斑斑花皮毛，

不左也不右，

攔住我去路；

前行既不能，

幾度思回頭。

此時天剛亮，

太陽居白羊；

上帝造物時，

令其白羊始。[5]

旭日壯我膽，

春風(fēng)暖心田，

上帝同我在，

何懼豹作怪。

另有雄獅一頭，[6]

昂首迎面走來；

餓獅若一聲吼，

空氣也會戰(zhàn)抖。

還有一只母狼， [7]

消瘦而且貪婪

（眾多罪犯獲刑

首因就是貪婪），

母狼兇殘相，

令我心惶惶；

登頂?shù)男判?

因它而盡喪。

猶如一賭徒，

歡喜下賭注，

輪到輸錢時，

悲哀滿心思。

母狼緩緩行，

步步逼我近；

我心已慌亂，

欲退回幽林。

注釋：

【1】維吉爾（Publio Virgilio Marone，公元前70—前19年），古羅馬詩人。他的主要作品為長篇史詩《埃涅阿斯紀(jì)》，講述特洛亞英雄埃涅阿斯（現(xiàn)代意大利文為Enea，譯為埃涅阿）在特洛亞城被希臘人攻陷后，逃亡到意大利建立新的邦國的故事。古羅馬傳說稱，建立羅馬城的英雄羅穆洛和雷莫兄弟，就是埃涅阿斯的后裔，所以古羅馬人以自己源于特洛亞這一古老而文明的民族而自豪，古羅馬皇帝也樂意把自己與埃涅阿斯家族聯(lián)系起來�？梢姟栋Ｄ�阿斯紀(jì)》深受羅馬人熱愛。但丁非常崇拜維吉爾，認(rèn)為他是與古希臘亞里士多德齊名的哲人，不僅尊稱其為自己的老師，還選擇他（的靈魂）作為自己幻游地獄與煉獄的向?qū)А?

【2】貝阿特麗切（Beatrice Portinari，1266—1290年），是但丁童年時的偶像，24歲就英年早逝，但丁始終未能向她表達愛慕之情。在但丁的觀念中，貝阿特麗切象征信仰和神學(xué)，維吉爾象征理性和哲學(xué)，而在中世紀(jì)信仰和神學(xué)高于理性和哲學(xué)，人要靠信仰和神學(xué)洗滌罪惡，求得靈魂重生進入天堂。所以但丁要把貝阿特麗切安排為他游歷天國的向?qū)А?

【3】維氏指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因詩句節(jié)奏需要，這里簡化為“維氏”，我覺得符合中國人的思維習(xí)慣。

【4】豹象征肉欲。

【5】按照基督教的說法，上帝造物始于春季，造出太陽后就將其放在白羊座中，并讓它從那里開始一年的運行。白羊即白羊座。

【6】獅子象征驕傲。

【7】母狼象征貪婪，包括貪財、貪色、貪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