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弗洛伊德與福爾摩斯

大學畢業(yè)前后，我曾以翻譯糊口，好友孫慶余對我照顧有加，經常將他承攬的生意分給我一杯羹，要我翻譯書中的部分篇章。其中有一本是《福爾摩斯探案集》的完結篇《最后一案》，書中有一段偵探大師福爾摩斯和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演出的精彩對手戲，就是我譯的，大意如下：

福爾摩斯的好友華生醫(yī)生為了幫福爾摩斯戒掉古柯堿的毒癮，而帶他到維也納去拜訪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利用催眠術治好了他的毒癮后，出于想一窺福爾摩斯思想究竟的好奇，或者說想了解他為什么選擇偵探這個行業(yè)，為什么對女人沒有好感，為什么染上古柯堿毒癮，又為什么會厭惡莫里亞蒂教授等問題，而對他做了最后一次催眠。

在催眠狀態(tài)中，福爾摩斯說出了早年的一段不幸經驗：他母親與人通奸，他父親在一怒之下手刃了奸夫淫婦，他本來不知道這個秘密，而向他泄露這個秘密的就是他的家庭教師莫里亞蒂教授。

雖然現在的福爾摩斯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些事（被壓抑到潛意識里），但弗洛伊德終于了解，福爾摩斯上述的一切選擇，都是種因于當年的那次創(chuàng)傷經驗。

這當然只是小說筆法，不過卻讓人印象深刻。

最近重讀弗洛伊德的舊作，忽然又想起《最后一案》這本小說，覺得從某個角度來看，弗洛伊德其實也是個偵探──心靈的偵探大師。來向他求助的病人心里也都有一大堆的為什么──為什么我會有揮之不去的怪異念頭、莫名其妙的癥狀、荒謬離奇的夢境，等等。這些就跟偵探小說里詭譎的案件一般，有著謎樣的色彩，讓人想一探究竟。而弗洛伊德的治療與福爾摩斯或金田一的辦案，在本質上也非常類似，那就是從現有的線索中抽絲剝繭，破解各種惑人耳目的手法，回頭追查那不為人所知的悲傷過去，讓當事者隱藏的動機浮現于臺面。不同的是，福爾摩斯和金田一面對的是狡猾的兇手，處理的是意識層面的問題；而弗洛伊德面對的是痛苦的病人，處理的是潛意識層面的問題。

其實，作為一個知識體系，在理論的層次，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也有晦澀難懂的一面，但它之所以比其他知識體系更讓人著迷，有一個原因就是弗洛伊德擅于運用病例（還包括文學藝術作品）來剖析人類的心靈，而其中最引人入勝、最駭人聽聞或最引起爭議的莫過于跟性有關的病例。但這些病例散見于他卷帙浩繁的著作中，有的極為冗長，有的則過分簡略，而且夾敘夾論，對一般讀者來說，不僅有閱讀上的不方便，而且有些還讓人昏昏欲睡。有鑒于此，我以弗洛伊德在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三十個病例為素材，將它們改寫成類似短篇愛欲推理小說的形式，在推理方面，盡量保持弗洛伊德的原意，讓讀者既能粗略地認識精神分析的某些觀念，同時又有閱讀推理小說的樂趣。這種樂趣，其實也是我最近重讀弗洛伊德的最大收獲，因為在我的認知里，弗洛伊德已經越來越像個觀察入微、思維縝密的心靈偵探兼想象力豐富的隱性小說家。

王 溢 嘉

二○○○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