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柳林風聲》是一部介于兒童文學和成人文學之間的敘事作品，它不但充滿著童話的想象力和虛擬風格，故事中也不乏現(xiàn)實生活場景，而且相當生動地表達了成人社會的行為意識。正因為它不同于一般的童話，那些有關(guān)人情世相的詼諧表述，總是隱含著更多的人生況味，同時又將富于童趣的描述糅入其中，讀來自然令人解頤。書中的主要人物是四個擬人化的動物，恭順的鼴鼠、聰明的河鼠、老成持重的獾，以及放浪不羈的蛤蟆。蛤蟆在英格蘭鄉(xiāng)間的冒險經(jīng)歷是書中最精彩的描寫，實際上也是故事的主線。他從玩車到偷車，再由入獄到逃跑，隨之被人追捕，正是這一系列情節(jié)串起了大半部小說，而另外三個動物對他的規(guī)勸、懲戒和真誠的幫助，則不時地交織其中。蛤蟆屢生禍端，說來跟他嗜車如命、躁動不安的習性有關(guān)，這一點也許正好表明了作者恪守傳統(tǒng)的道德理念。這部作品初版于1908年，當時汽車尚問世未久，作者已敏感地懼于這玩意兒將對人類生活觀念形成的巨大沖擊。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1859年出生于蘇格蘭的愛丁堡，自幼生長在一處名叫庫克海姆谷的村莊。這部《柳林風聲》的故事場景，主要就是根據(jù)那個小村莊描繪的。格雷厄姆小時候在牛津的圣愛德華學院接受教育，成績優(yōu)異；長大后他想去牛津大學，然而未能如愿，于是進入了英格蘭銀行，終身為銀行職員。起初，格雷厄姆寫過一些非虛構(gòu)性的輕松散文，作為消遣向期刊投稿。1893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著作《異教徒文稿》，是一部描述孤兒的作品。后來陸續(xù)寫的《黃金時代》《夢幻年代》，也都是以兒童題材為主的小說，這些作品都深得孩子們和成年讀者的喜愛。格雷厄姆婚后生活不太如意，然而在有了兒子阿里斯代爾以后，他似乎有了新的生活目標，《柳林風聲》就是他當時給小兒子講述的床邊故事，在小兒子獨自度假時，他還將未講述的內(nèi)容以書信形式寫給在遠方的兒子。小說寫得非常有趣，而作者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屢遭不幸。這部小說出版后，格雷厄姆由于健康原因，便從銀行退休。不久，他的兒子阿里斯代爾，一個還在牛津大學求學的青年竟臥軌自殺。格雷厄姆遭此打擊，從此封筆不再創(chuàng)作，直至1932年逝世。

我知道《柳林風聲》這部作品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當時自己的孩子尚幼，每晚睡前總纏著我要聽故事。一天天講下來，腦子里終于搜刮一空，于是將某家美術(shù)出版社匯編的一套世界兒童文學名著連環(huán)畫拿來念給他聽。一晚接著一晚，也不知消磨了多少個燈下之夜，那套連環(huán)畫一本本都念完了。其中有些故事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還得再念一遍，比如《柳林風聲》就念了三遍。十多年前我翻譯這本書的時候，他已是準備高考的小伙子了，見我在電腦前翻譯這本書，常常會很有興趣地站在一邊看，一邊以他兒時對這本書的印象來糾正我的譯筆。因為書中那四個動物的音容笑貌，早已按照連環(huán)畫的譯述風格烙入他的記憶。

從翻譯的角度來看，《柳林風聲》不是那種非常難譯的書，文字清新優(yōu)雅，故事引人入勝，讀來有趣，譯來也頗有滋味。但是文學翻譯向無坦途，尤其是把一個世紀前英格蘭鄉(xiāng)村的生活場景再現(xiàn)于平易（不敢奢求優(yōu)雅）的漢語，實在不是一樁輕松的工作。譯者才疏學淺，碰到的疑難問題也很不少，那種時候自然最能體會前人所謂一名之立，旬月踟躅的意思，所以盡管所費功夫不少，譯文如何仍不敢自信。本書的書名曾有幾種不同譯法，如楊柳風楊柳間的風柳林四俠等，當初我見到的那本連環(huán)畫的譯名則是《柳林風聲》。也許是先入為主的緣故，我覺得這個名字有音韻有意境也更具美感。不過，那本連環(huán)畫里把Toad譯為癩蛤蟆，最后他要改邪歸正時唱的那首歌也被譯為英雄癩蛤蟆之歌，卻讓人覺得有些別扭。蛤蟆是中性詞，而冠之以癩，未免有嘲貶之意。整部小說是以蛤蟆為故事中心的，朋友們費盡心機地幫助他，終于使他找回理智，成為一個體面的動物（符合英國鄉(xiāng)紳的標準），這無論如何不是一個膚淺的搞笑過程。當然，照我看來，如果現(xiàn)在有人寫《柳林風聲》的續(xù)篇，蛤蟆肯定是個大出風頭的角色，而安命自守的獾、本分的河鼠和事事聽命于人的鼴鼠是成不了當代英雄的。我在翻譯過程中倒是非常喜歡這三個動物，尤其是譯到老獾對鼴鼠述說人類社會風云變幻幾經(jīng)滄桑，而自然界最長久的居民卻是我們獾那番話時，譯到鼴鼠經(jīng)歷了新鮮刺激的新生活后回到老家的那一段，真是充滿了愜意甚至是如沐春風的感覺。希望這種感覺，也能傳遞給本書的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