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杰
      “老板不是人干的活兒�！睅啄昵皸罱苓@么說，初平陽和易長安都覺得他矯情，數(shù)錢數(shù)出了筋膜炎，就抱怨有錢人的日子辛苦，典型的沒事找抽型。后來易長安也做大了，手下招募的一幫辦假證的小兄弟源源不斷地給他送錢，他發(fā)現(xiàn)，收錢的日子的確沒那么好過，你不能白拿人家錢，得操心幾十張嘴，整天忙得屁顛屁顛的。初平陽沒機會吃老板那份苦，對“不是人干的活兒”還停留在無知階段，楊杰已經(jīng)改說法了，“老板是機器才能干好的活兒�！毖�肉之軀扛不住。
      昨天晚上剛從臺灣回來，凌晨一點上床，整個下半夜都在那家玻璃工藝企業(yè)的車間里轉(zhuǎn)悠，在夢里他把人家的雕刻機器又仔細(xì)地研究了一遍。保姆夏姐叫醒他時，他還賴在臺灣的雕刻機器前不想走，那會兒已經(jīng)上午九點一刻。崔曉萱帶女兒去了幼兒園，上午的課結(jié)束后，她要親自幫點點請假；這是“淘淘”幼兒園的規(guī)矩，私立的，你出了很多錢，你就得為這些錢負(fù)責(zé)任，一板一眼照規(guī)矩辦事，這錢出得才值。夏姐說，小文送了份文件，在客廳桌上。吃早點時，楊杰打開秘書送來的未來半個月工作計劃要點，除了去淮海的幾天日程空缺外，每一天至少有兩件加星號的事要做。他給小文打了電話，務(wù)必空出完整的一周來，寬裕點，他想在老家多待幾天，所有的活動都想辦法往后順延。
      “可是楊哥，周四魏總的家宴請柬已經(jīng)到了，”小文端坐在大班椅上，對面的天上是太陽，這個思慮周至的姑娘提醒老板，“魏總的秘書特地又電話囑咐過我。一定要取消嗎？”
      “什么家宴，就是個流水席�！睏罱苷f，打著手勢問夏姐，還鄉(xiāng)的禮品都準(zhǔn)備好了嗎？夏姐點頭，用她類似手語的手勢說，一大早她對著單子又清點過，沒問題。然后指著門外，司機賈凡已經(jīng)站在了花壇旁。楊杰指指禮品，又指指賈凡。從張家港來的夏姐向來話不多，但會意極快，轉(zhuǎn)身讓賈凡把禮品先放進(jìn)寶馬車的后備廂里�！袄衔鹤罱�有兩單買賣不順，情緒上不來，就以為自己抑郁了，整天擔(dān)心自己會跳樓，非得讓人前呼后擁夜夜笙歌才覺得不孤獨。一把年紀(jì)了還玩過家家�！�
      “魏總已經(jīng)在考慮我們新的報價了�！�
      “必須在酒桌上才能做成的生意，我寧可不做，”楊杰走回到臥室，拿出西褲和襯衫又把它們放回去，找了件牛仔褲和圓領(lǐng)T恤，邊打電話邊往頭上套。穿衣鏡照出T恤前面的四個字，“我很年輕”，被他的肚子頂起老高；轉(zhuǎn)身出了房間，鏡子里照見背后的八個字，“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霸蹅儾荒馨颜l都當(dāng)爺供著。不少人已經(jīng)被慣得沒人性了。都搬妥了？同志們對新地盤感覺還滿意？”
      “明白，楊哥�！毙∥恼f，聲音一下子晴空萬里，“大伙兒都挺高興，寬敞，時尚，辦公桌大得能打乒乓球了。謝謝楊哥給我的辦公室，終于推開窗戶就能看見陽光了�！�
      “應(yīng)得的就不必謝�！�
      楊杰走出家門，掛了電話。這棟花崗巖貼面的歐式聯(lián)體別墅分東西兩半，楊杰住東邊，崔曉萱現(xiàn)在更羨慕西邊的鄰居，因為鄰居家門前有游泳池。楊杰對這種小玩意很是看不上。跳進(jìn)老家的運河里那才叫游泳，這就是個洗澡盆子，一口氣沒憋到頭，腦袋撞瓷磚上了。賈凡裝完禮品，高高低低地聳著兩肩在學(xué)著跳街舞。
      “二鍋頭買到了？”楊杰問。
      “有了，楊哥�！辟Z凡說，“全北京最好的牛欄山。上車�！�
      車往派出所開�！澳銘�(yīng)該叫我楊叔，”楊杰說，“我大你一輪還多。你叔叔就大我兩歲�！�
      “我叔叔叫您楊哥，我也就跟著叫了�！�
      賈凡的車開得穩(wěn)當(dāng)。他叔叔老賈給楊杰開了五年車，最近闌尾炎手術(shù)，正抱著小肚子在家養(yǎng)傷，讓侄子來頂一陣子�！斑@小子車技沒得說，”老賈推薦侄子時一點也沒替他謙虛，“就是貪玩，80后嘛�！睏罱芸戳怂�的車技，一分鐘后就同意了。賈凡玩了一下停車漂移，啟動，加速，急剎車，車鉆進(jìn)空當(dāng)時甩了一下屁股，完美地停在兩輛車中間�！安回澩婺慕心贻p人？就他了�！睏罱軐�老賈說，“怎么對你，我就怎么對他。必要的規(guī)矩我也不會客氣�！崩腺Z說：“那當(dāng)然，年輕不是借口�！边@孩子挺好，唐山人，一高興就學(xué)樂亭話給楊杰聽。說話不怯場，不像有些八面玲瓏的年輕人，察言觀色像個人精，當(dāng)老板面脊椎是軟的，一轉(zhuǎn)身腰桿硬得像電線桿子，滿嘴不著調(diào)地臧否前輩。
      “楊哥，我真有點激動，”賈凡說，“這是我第一次跑這么長的長途，一千多里啊，聽著我就興奮。對了楊哥，您要不嫌老，我就叫您楊叔。反正您別覺得自己虧了�！�
      楊杰拍拍自己的肚子，又拍拍后背，說：“還是楊哥吧�！彼麖暮笠曠R里看見了三個明晃晃的東西，扭頭看賈凡，果然右耳朵上打了三個小銀環(huán)。他對著鏡子指了指，賈凡看見了鏡子里晃動的那根手指頭，自豪地說：“楊哥，這耳釘帥吧？朋友給介紹的最好的師傅整的。”
      “你要不介意，開車的時候我不想看見它們仨。”
      賈凡扭頭看看老板，“不好看？”
      “耳朵就是耳朵，我不想在耳朵上面看見多余的東西。”一個男孩子長得文弱，他能理解，刻意地去哈韓哈日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他不習(xí)慣。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兒。我很保守，那就保守吧。
      “很貴的，純銀。”
      “在公司干就得聽我的。”楊杰說這話的時候為了照顧賈凡的面子，往后倚了倚，裝作困倦閉上了眼。
      “這么說，楊哥，您同意要我了？”
      “八字只有一撇。”
      “謝謝楊哥。”賈凡左手掌方向盤，右手已經(jīng)在摸索著摘耳環(huá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