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我的探索

　　在一個把實利看得高于精神的社會中，個人性格的形成和完善必然受制于個人對物質(zhì)利益的追求。種種物質(zhì)需要雖然也可以視為精神需要的體現(xiàn)，但正如任何片面的追求都必然把人扭曲一樣，對“物質(zhì)”的貪得無厭的追求，往往成為對精神追求的最大限制，因而總是蘊涵著把人降低到動物水平或機器水平的危險。另一方面，只要對拼命追求物質(zhì)利益的“強迫沖動”作深層心理分析，隱藏在這種沖動下面的“權(quán)力意志”、“死亡恐懼”等等便往往暴露無遺——而隨著個人的成長，最需要由更高的精神追求來予以平衡和消除的，恰恰是這些未能被人意識到，并因而極大妨礙了個性完善的“心理障礙”。

　　個性化作為個人生命發(fā)展的“自然需要”，并不能從社會對個人的要求中獲得保證，相反，“個性化在一定程度上幾乎總是與集體標準相沖突，因為個性化即意味著從一般性中分離和分化出來，建立起自己的特殊性——不是一種‘后來獲得’的特殊性，而是一種業(yè)已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心理構(gòu)造中的特殊性�！边@種特殊性只有在“上帝”或“自然”那里去獲得承認，卻很難從社會集體標準中獲得應有的尊重。

　　那么，通往“上帝”或“自然”的那條路究竟在哪里呢？或者說人的個性的形成和完善怎樣才能獲得“上帝”或“自然”的尊重和承認呢？這就需要我們深入地探索自我，從而在靈魂的深處、在“自己”和“自我”之間搭起一座溝通的橋梁。

　　1.心靈結(jié)構(gòu)

　　我們頭腦中的意識并不是我們艦隊惟一的艦長，甚至也不是我們思想的艦長。不管是個人還是集體，也不管是好是壞，我們的思想、情感和行為方式都要受到那些我們往往沒有意識到的力量的影響。

　　心靈的每一次外在顯現(xiàn)都同時混合著多種影響。首先是清醒的自我（the conscionsego）的影響；其次是個人以及個人所從屬的群體身長那些很少被意識到的情結(jié)的影響；再次是來自未被意識到的集體心理的那些無論以什么方式結(jié)合在二起原型動力機制的影響。

　　①意識的基礎(chǔ)：無意識

　　在西方，二十世紀被某些學者稱為精神分析的世紀。這一說法雖然有以偏概全之嫌，但精神分析學在二十世紀文化領(lǐng)域中的顯要地位卻是不可否認的。精神分析的一個重要發(fā)現(xiàn)，是在“理性”的專制之下發(fā)現(xiàn)了被壓抑受排斥的無意識。這一發(fā)現(xiàn)為二十世紀許多重大問題（包括后來的語言及話語問題）的研究揭開了序幕。

　　無意識這一概念，其最初的思想萌芽可以往前一直追溯到柏拉圖。柏拉圖關(guān)于“迷狂”的著名說法，被認為是西方無意識思想之起源。其實這一“起源”似可追溯到某些更為古老的神話。盡管在弗洛伊德之前，萊布尼茨、歌德、叔本華、卡勒斯、哈特曼等人都對無意識的發(fā)現(xiàn)做出過突出的貢獻，但真正在近代科學（醫(yī)學、心理學）基礎(chǔ)上為無意識概念奠定牢固基礎(chǔ)的，卻不能不說是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在臨床醫(yī)療實踐中注意到，許多具有強迫癥狀的神經(jīng)癥患者常常不能自制地采取一定的行動，對于為什么這樣做他們又說不出原因。大量的研究之后，弗洛伊德斷定：在人類自覺意識之外，還存在著一種人們沒意識到的內(nèi)驅(qū)力，這個內(nèi)驅(qū)力時刻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里，支配著人們的行為——這便是無意識。在經(jīng)過更多的研究之后，他進而得出結(jié)論說：精神活動本身都是無意識的；那些有意識的過程只不過是整個精神生活的片斷和局部。用通俗的話講，整個精神生活就像是一座海島，意識只是露出在水面上的一小部分，無意識則是隱藏在水下，成為意識基礎(chǔ)并決定其方向的絕大部分。

　　那么，無意識是怎樣形成的呢？

　　按照弗洛伊德最初的理解，無意識主要來自個人早期生活特別是幼年生活中那些受壓抑被遺忘的心理內(nèi)容。他的這一想法得到了醫(yī)療實踐的證實：當他以誘導的方式讓病人說出那些被壓抑和遺忘了的經(jīng)驗時，病人的癥狀立刻大見減輕甚至完全好轉(zhuǎn)。弗洛伊德因此認為：無意識是受壓抑被遺忘的心理內(nèi)容的集合場所，它們是文化和道德意識中不能見容的部分，并且在極大程度上打上了“性欲”的烙印。

　　榮格不同意弗洛伊德以“性欲”來解釋無意識的基本性質(zhì)。他認為性的需要并不是人類生活惟一的基本需要，相反，人的“精神需要”有時反倒比“飲食男女”更基本更重要。精神需要中最重要的是對于神話、宗教和藝術(shù)的需要，這些需要不僅涉及人生意義這一終極問題，而且非�，F(xiàn)實地涉及人們以什么方式共同生活的問題——例如只是出于物質(zhì)需要和性的相互利用而聚集在一起，還是在宗教和神話的庇護下共謀發(fā)展并避開可能面臨的毀滅和災難。

　　從這一基本思路出發(fā)，榮格賦予無意識以極其深廣的內(nèi)容和意義。這首先表現(xiàn)在從理論預設(shè)上假定無意識具有非個人和超個人的特性。

　　在榮格看來，個人意識即使再加上個人無意識，其范圍也是十分狹窄有限的；或多或少屬于表層的無意識無疑具有個人特性，但這些特性絕不足以說明無意識（即人性的基礎(chǔ)）的極其廣袤的內(nèi)容和它的全部特征。撇開對文化的考察不論，即使在醫(yī)療實踐中，病人身上相當一部分無意識心理內(nèi)容，也不可能僅僅從病人的個人經(jīng)歷和后天經(jīng)驗中獲得完整的解釋。

　　在榮格的心理學中，人格作為一個整體被稱為“精神”（psyche），這個拉丁詞的本義是“精神”（spirit）或“靈魂”（slul）。在榮格看來，這個“精神”便是人的靈魂。

　　榮格認為，精神包括一個人所有的思想、感情和行為，無論它是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精神的作用就像一個指南針，它調(diào)節(jié)、控制著個體，使之適應社會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榮格說：“心理學不是生物學，不是生理學，也不是任何別的科學，而恰恰是這種關(guān)于精神的知識�！本�神，是任何人生命存在的土壤。

　　在他看來，每個人的人格從一出生便是一個整體，它不是各部分的集合，更不是各部分的簡單累加。人格具有原始統(tǒng)一性，人生來就具有完整的精神，所以人不必致力于構(gòu)建完整的人格。榮格說：“在人的整個一生中，他所應該做的，只是在這種固有人格基礎(chǔ)上，去最大限度地發(fā)展它的多樣性、連貫性和和諧性，小心謹慎著不讓它破裂為彼此分散的、各行其事的和相互沖突的系統(tǒng)�！�

　　雖然每個人都具有完整的精神，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保持住這份完整。一旦人格分裂，人的精神的完整性就會破裂，一些精神碎片會導致人格扭曲，造成某些精神疾病。榮格認為，作為一名精神分析家，他的工作就是要幫助病人找回分散的完整人格，并使之強化，以抵御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分裂。所以，榮格精神分析的終極目標是精神的綜合。

　　在分析人的完整精神時，榮格將之分為由淺及深的三個層次：意識、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

　�、趥�人無意識

　　從榮格的理論出發(fā)，意識是人精神世界中惟一能夠被個體直接感知的部分，早在個體生命出生以前它便已孕育在胚胎之中。通過觀察榮格發(fā)現(xiàn)，幼兒在辨別和確認父母、玩具以及周圍其他事物時往往會自覺運用某種意識，而這種對意識的自覺運用又與其思維、情感、感覺和直覺等四種心理功能的應用緊密相關(guān)。進一步的研究使他發(fā)現(xiàn)，兒童并不是平均地使用這四種功能，通常他會較多地運用一種功能而較少地利用其他功能。而這一被優(yōu)先使用的功能，就會形成一個孩子區(qū)別于其他孩子的基本性格特征。

　　除了四種心理功能外，榮格認為還有兩種性格特征決定著自覺意識的方向。這兩種性格特征就是內(nèi)向和外向。在他看來，內(nèi)向性格使意識定向于內(nèi)部主觀世界，外向性格使意識定向于外部客觀世界。正是意識的四種心理功能和兩種性格特征決定著人具有不同的心理類型。

　　隨著個體的成長，人的意識逐漸變得富于個性，不同于他人，這時便開始了人的個性化（individation）過程。個性化過程對于一個人的心理的成長相當重要，經(jīng)由這個過程，個人逐漸變成一個心理上獨立的、不可分的統(tǒng)一體。個體個性化的目的在于盡可能充分地認識自己或達到一種自我意識，我們可以將之視為意識的擴展。

　　個性化與意識在人格的發(fā)展過程中是同步進行的。意識的開始便意味著個性化的開端；只有意識向前發(fā)展了，個性化才能得以深入。一個始終認不清自己、讀不懂周圍世界的人是不可能成為一個充分個性化的人的。而在意識的個性化過程中，一個新的成分被發(fā)現(xiàn)了，榮格將之稱為“自我”（ego）。

　　在榮格看來，自我是意識的門衛(wèi)，它由能夠自覺到的知覺、記憶、思維和情感等組成。如果某種觀念、情感、記憶或知覺不被自我所承認，就永遠進入不了意識。

　　自我具有高度的選擇性，榮格將之比作過濾器。他認為，正是通過這個器皿，許許多多的心理材料被濾掉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被保存下來，進而，達到充分自覺的心理水平。這很好理解，正如生活中的我們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體驗，而其中絕大多數(shù)并沒有引起我們特別的注意，這是因為自我早就在它們到達意識之前就將之淘汰了。這一點非常重要，否則，“我們會被無數(shù)希望擠入到意識中來的心理內(nèi)容壓倒和吞沒”。通過對心理材料的選擇和淘汰，自我保證了人格的同一性和持續(xù)性。事實上，也正是由于自我的存在，我們才感覺到今天的自己同昨天的自己是同一個人，而不是兩個人。

　　那么，是什么原因決定著自我的選擇性呢？這同自我與人的個性化和不同的心理類型緊密聯(lián)系有關(guān)。一個情感型的人，他會允許較多的情緒體驗進入意識；而對于一個思維型的人來說，當然思想比情感更易進入他的意識了。同時，進入意識的量又與個性化關(guān)系密切：一個高度個性化的人，將允許較多的東西成為意識。此外，強烈的體驗會戰(zhàn)勝微弱的體驗，輕而易舉地攻入自我的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