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日常生活里每一個人總被他人所環(huán)繞。在出生的時候，每一個個體就會有父母在自己身邊。從幼小到成人，從家庭到社會，他更會接觸和遭遇到更多的他人�？梢哉f，每一個個體注定地和必然地與他人在一起生活。同時，這些人會以不同的樣貌和身份而出現(xiàn)，從而可以歸為不同的社群和族群，即如古老的《易經》所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因為他人的存在，我們所接觸到的世界，不僅僅是屬我的，更加是屬他的。而對于他人，人們總會形成這樣那樣的意見和觀念。從哲學的角度，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世界，都對他人之觀念做了許多的認識和闡發(fā)，比如孔子的仁學，希伯來神學中的鄰人觀念，古希臘哲學中的對于人的理性規(guī)定等等，從古到今，各種理論層出不窮。在這些觀念之中，所集中面對的大致是這樣幾個與他人有關的問題：一、何為他人的存在，即他人是如何構成自身的存在的？這是他人存在的本體論論證的問題。二、自我和他人處于何種關系之中？即如何認識他人和自我關系的性質。他們之間是相互爭奪的，還是和諧協(xié)作的，還是二者兼有的？他們之間關系的性質是可以定性的，還是處于不斷變化的過程之中而無法限定其本質？三、如何能夠實現(xiàn)和保證對于他人的真實了解？因為人之思維常常局限于自我之中，而以狹隘之目光去面對和了解他人，必然會造成對于他人的誤解。這種誤解形成的后果不僅僅是思想性的，更常常是實踐性的。這是對于他人存在的認識論的問題，即如何理解和通達他人的問題。當然，這個問題與第一個問題是相關的。四、如何在實踐中處理與他人的關系問題。這個問題與第二個問題緊密相關，因為正確地處理是與正確理解自我與他人之間的關系不可分割的。

對于他人存在的思考固然由來已久，然而對于他人存在的現(xiàn)代質疑則始于胡塞爾，他旗幟鮮明地提出這樣的問題，即從自我的意識出發(fā)，如何能夠證明他人意識的存在？這個問題的提出是因為按照常識性的判斷，人所能經驗到的只是他人呈顯出來的外觀及其行動，而不能夠直接經驗到他人的內在的意識活動。作為認識者的主體不能夠證明作為認識對象的他人同樣具有著和我一樣的意識。這個問題對于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尤其是晚期的現(xiàn)象學是至關重要的，因為這個問題的解決直接關涉到交互主體性的構成。由此問題出發(fā)，進而引發(fā)后繼許多的哲學家，比如海德格爾、舍勒、薩特、梅洛龐蒂、拉康、伽達默爾、哈貝馬斯等人，去思考他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它的存在對于自我意味著什么，自我和他人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實然和應然的關系，如何能夠實現(xiàn)對于他人的真正的理解等等一系列的問題。

列維納斯對此問題提出了異乎尋常的回答，在他的哲學里，他人（others）被理解為他者(The Other)，并且他者被把握為基礎性的存在，成為世界的存在和自我存在的本體。他的對于他者內涵的闡發(fā)，得到了許多后繼者的推崇和發(fā)展，�？�、拉康、德里達等人的哲學思想在其中蔚為大家，主體間性、交互主體等概念日益成為哲學思想創(chuàng)造性的源頭。于是，一種思想史上的引人觸目的轉折就此發(fā)生，就是從以主體理性統(tǒng)御他人為核心的世界觀轉移到了以交互主體重塑主體理性的世界觀。在此，也許可以下這樣一個定論，就是任何當代的哲學都無法回避他人和他者的存在問題，要是打算對于當世的哲學問題作任何的思考，也都無法跨過他人和他者問題。

本書就是對于回答以上問題的一次嘗試，即試圖回答他人究竟是何種的存在？此種存在得以建構起自身的基礎是什么？如果說他異性的存在是他人存在的本體論基礎，那么在本體與現(xiàn)象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聯(lián)？他人在其現(xiàn)實的存在中是如何表現(xiàn)自身的？對于人們習以為常的他人的存在方式，如語言、身體和實踐等是有著怎樣的內涵？最后落腳的到這樣的一個基本的問題，即自我和他者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系：它們之間究竟是處在你死我活的沖突狀態(tài)中，就如像黑格爾概念辯證法和薩特的存在論哲學所提出的否定之否定的原則和他人即地獄的觀點，還是處于共處和諧的狀態(tài)中，就如像梅洛龐蒂基于身體間性所提出的他人理論，還是把他人的存在作為自己言行的立法者，而把自身置入到絕對的倫理學框架之內的如列維納斯所主張的觀點呢？以上種種立場和觀點，并不能完全概括自我與他人之間的基本態(tài)度和關聯(lián)，然而卻都非常具有代表性。那么，該如何面對和處理諸種對于此問題的哲學回應，就需要徹底地澄清自我和他者問題的內在理路，在自我和他者之間尋找到一條正確的思之路徑。盡管在這些觀點之間存在的是相互交鋒、莫衷一是的狀態(tài)，但是，此沖突并不是根本性的。中國古語中講，“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在他們之間的矛盾也具有著互相取長補短的可能性。以仁愛、慈悲去面對他人，可以避免伽達默爾們理智型的分析的弊端；以理智與語言解釋去理解他人，可以避免列維納斯們單純的情感型模式的弊端；以交往理性去規(guī)范人類的話語和交往行為，可以避免對于語言的誤用，也避免被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機構所利用。知情意三者的結合才能夠完滿地構建起人之為人的基本內容，并向著真善美三者合一的“善”之本體復歸。當然，所有這些問題的解決，都需要落實在實踐的世界變革之中。只有把他人的個體屬性和社會屬性完美地結合起來，共同以對象化的勞動和實踐為具體的實現(xiàn)途徑，才可以為“善”之本體的實現(xiàn)作出實質的貢獻。由此可見，本書也力圖通過對于他者問題的研究，打通現(xiàn)代西方哲學與中國古代傳統(tǒng)哲學之間的壁壘，為二者之間提供一條會通的路徑，使得彼此之間思想的涌動和交流更加順暢和通達。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