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場不斷發(fā)掘美食的旅行!七十三歲"新人作家"多紀(jì)光發(fā)表如此宣言。早年的公司上班族生活讓他有機(jī)會巡游各國,品嘗到各地美食,同時,伴隨美食聽到了光怪陸離的故事。退休后,老人決定把這場美食之旅記錄下來,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加入不同國家的特色調(diào)味料,完成一桌口味迥異的大餐。
多紀(jì)光,73歲出道的“新人作家”,美食愛好者,40年的白領(lǐng)生活帶他游遍全球,也吃到各種美味。退休后拿起筆,圓兒時作家之夢。處女作《神的拉面》詼諧幽默、想象力豐富,受到文壇前輩及讀者的一致好評。
神的拉面
1 前往浦岡
“喂,勝間,營業(yè)部東野麗子的老母親,活到九十歲,壽終正寢了。我抽不出空,你能不能代替我參加葬禮。地點在山陰的浦岡,稍微有點遠(yuǎn)!
“不行不行,我這種無名小卒可不夠資格。讓寺井課長代替您去怎么樣?他看著很有威嚴(yán),不正合適嗎?”
“哦,他可是個一臉剛正威嚴(yán)的男人,比起我們這兒,他倒是更適合去殯儀館工作呢。不過那天他要去稅務(wù)局,脫不開身。”
即使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橫田課長也會一臉急迫,猶如世界快要滅亡了一般。其他同事都默不做聲。而我,因為計劃要去一家新開業(yè)的拉面店試吃,無論如何都想避免此次出差。
“我手頭正忙著做上半年的決算呢。”
“你只會幫倒忙吧!
確實,我干活抓不住要領(lǐng),計算起來也很慢,但橫田課長這么說也太過分了。他這人過于嚴(yán)厲,發(fā)現(xiàn)報告書上有個錯別字都要至少訓(xùn)斥我們一個小時,連來送年終禮的快遞小哥都被他挑過毛病。因此,就算他工作起來一絲不茍,部長對他的評價也不是太好。
看到我不情愿的樣子,橫田課長抓了抓長長的下巴,突然換上一副輕蔑的笑臉。
“你的興趣是到處吃拉面吧?對拉面的興趣遠(yuǎn)遠(yuǎn)大于工作,對吧?說起來,去浦岡的話說不定能碰上美味的拉面店哦。沒有比你更適合這件工作的人了!
這個男人真是完全不明白。拉面本是源于中國的食物,沒想到傳入日本后更加出名。經(jīng)過喜愛珍饈美饌的都市人的切磋、研究,如今拉面已經(jīng)上升到日本文化代表的高度。在聽不到美食家批判之聲的鄉(xiāng)村,怎么可能有美味的拉面!
同事中野在一旁幫我說話。
“勝間沒參加過葬禮,連怎么燒香都不會。再說,他有點斗雞眼,長得像搞笑藝人。這樣的長相,再加上萬一弄錯了燒香方式,其他參加葬禮的人看到他慌里慌張的樣子都會忍不住發(fā)笑吧!
這家伙就愛多嘴!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倒打一耙。
“笨蛋!參加葬禮只要去獻(xiàn)香就行了,誰都做得到。燒香的時候只要皺起眉頭,學(xué)著前面的人的樣子做就行了,去吧!”
我向朋友借了葬禮用的禮服。前往那個小鄉(xiāng)村要先坐飛機(jī)再轉(zhuǎn)山陰線,要花不少時間。我估算著,提前一小時從橫濱出發(fā),打算路上用漫畫雜志和任天堂的NDS游戲機(jī)打發(fā)時間,結(jié)果一路順暢,提前兩小時就到達(dá)了。
這是一個很常見的破舊小鄉(xiāng)村,靜靜地躺在一片慵懶的光線中。被時代遺棄的斑斑駁駁的公用電話亭;訂在住家外壁上的、用搪瓷釉燒制出來的頗具年代感的肥料廣告牌;還有一副宣傳村內(nèi)相撲大賽的海報,經(jīng)歷過風(fēng)吹雨打,就快要剝落了——這些畫面依次進(jìn)入我的視野。
車站前左首邊的角落里有一副巨型向?qū)D。向?qū)D畫得很簡略,而且久經(jīng)日曬已經(jīng)退色,不過還是能大概看出這個鄉(xiāng)村的整體布局。車站前有一條勉強(qiáng)算得上雙車道的路,呈弧形通向遠(yuǎn)方的群山。這條路的東西兩側(cè)各有三條與其平行的路,橫向又有五條有些歪斜的小路與之相交。整個村一共就這么幾條路。眼下正是過午時分,卻幾乎看不到人和車。放眼望去,商鋪都拉著卷簾門?磥斫(jīng)濟(jì)不景氣的浪潮已經(jīng)波及日本的每一個角落了。
車站后面是一條還算寬闊的柏油路,穿過一片松樹林,通向海邊。路的盡頭只有一家漁業(yè)合作社。為消磨時間,我走到了海邊。岸邊停靠著九艘漁船,系在一起。一個漁夫坐在一個箱子上,眺望著大海,除他之外再無別人。我看了看表,才過了二十分鐘。這里的時間過得真慢,像祖父家的大掛鐘一樣,指針慢悠悠地移動。
我回到車站前的廣場上,環(huán)顧四周。連一家便利店都沒有,午飯可怎么辦吶?我有些擔(dān)心起來,便留神看車站前的店鋪。發(fā)現(xiàn)有一家小店,門口立著一塊滿是塵埃的招牌,上面寫著“蓋飯、套餐、中華蕎麥面”。那不是一家小飯館嘛!雖然從外觀看起來沒什么特別,跟周圍那些店一樣冷冷清清,毫無客人進(jìn)出的跡象。不過我卻感受到一種生火燒湯的拉面店所特有的溫暖。我注視著那家店,打起了一些精神,突然覺得饑腸轆轆。
我一邊祈禱著這家店還在營業(yè)中一邊走到店門口。門口掛著一塊深藍(lán)色的布簾,久經(jīng)日曬而有些退色發(fā)白,且有多處磨損。布簾上沒標(biāo)店名,大概因為這是當(dāng)?shù)匚ㄒ坏恼厩笆程茫詨焊鶝]有起名吧。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悸,隨即停下了腳步。但最終我還是沒有理會這種不祥的預(yù)感,伸手推開了拉門。
而這一推,竟成了日后那驚人命運的開端。
2 站前食堂
“打擾了!
連接土間的店面差不多六個榻榻米大,隨意擺放著四張破舊的四人桌。店里沒有一個客人。我挑了一張還算干凈的桌子,坐了下來。
入口邊坐著一個有些年紀(jì)的寸頭老伯,穿著背心,脖子短粗,正借著從玻璃門外射進(jìn)來的秋日陽光看一份《山陰日報》。其他店至少會用一聲“歡迎光臨”迎接客人,這位老伯卻一言不發(fā)。
老伯大約五十歲上下,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像被隨意丟在臉上似的,只靠一副玳?虻拇挚蜓坨R勉強(qiáng)將五官維系在一起。脖子上有很多贅肉,凸出一圈,像掛了個輪胎似的。他那張大臉滿面通紅,真怕他犯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倒地。
老伯手里的那份報紙像是已經(jīng)反復(fù)閱讀過許多遍,上面到處都是油漬和面湯一類的東西。他透過老花鏡朝我這邊瞪了一眼,又將視線收回去,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看報。這種態(tài)度與其說是無視,更像是在表達(dá)不歡迎。只見他沙沙地抓了抓半白的頭發(fā),任憑頭皮屑散落到報紙上,然后站起身,鼓起腮幫子對著報紙吹了吹,頭皮屑便在秋日的陽光下閃著金光飛散到了地上。
這是開飯店的人絕不應(yīng)有的行為。老伯疊起報紙,往榻榻米上一扔,然后用不情不愿的口氣跟我打招呼。
“客人,你是外地來的吧?”
都沒有要給我倒杯茶的意思。
“從橫濱來的!
“來干什么?”
“去參加?xùn)|野家的葬禮。”
“怪不得。很少有外地人來浦岡。因為這里不是觀光地,沒什么可看的。也沒有大公司大工廠,一天只有五趟慢車經(jīng)過。就算車上乘客多,也都是去出云、松江一帶的。除非參加紅白事,沒人會在這個站下車!
“不過,這里不是個很休閑的地方嗎?在橫濱那種喧囂的大城市住久了,就會想移居到這種充滿鄉(xiāng)土風(fēng)情的地方來!
聽到我這番違心的客套話,老伯那栗子狀的原眼睛瞬間放出猶如超新星爆發(fā)一樣的光。不過他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移開了視線,眼神也恢復(fù)到原來陰沉沉的樣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呢?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我卻覺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哦,是東野家老婆婆的葬禮吧?這么說來,倒是有陣子沒見到她了,原來過世了啊。那個老婆婆呀,六十五歲的時候丈夫過世,剛守完一周的孝七就開始操持家業(yè),開了一家布料店,生意做得欣欣向榮。她的身子骨可是令人吃驚地硬朗啊,沒想到過世了,大概是太過辛勞了吧。”
“遺體告別儀式過一會兒就要開始了,在那之前我想先吃點東西!
“你想吃東西?”
這里是食堂吧,我可是為了吃午飯才進(jìn)來的,竟然問我是不是想吃東西,這是怎么回事兒?我看了看墻壁,估計上面貼的菜單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了,大部分退了色,有些甚至剝落了。菜單上寫著“拉面五百日元,蘑菇拉面七百五十日元”,此外還有親子飯、炒飯等,都是些小餐館常見的食物。
店里面有個小神龕,神龕里擺著一個有啤酒公司標(biāo)志的玻璃杯,杯里胡亂地插著三支野菊花。在這樣一個地方吃飯,絕不可能對食物的味道報以期待吧。
我不想浪費錢,便說:“來晚拉面吧!
“哦,蘑菇拉面?”老伯的視線仍集中在報紙上,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就要普通拉面!
“我這里可沒有什么不要錢的食物!
“我要一碗五百日元的拉面!
“我這里的蘑菇拉面可是山陰第一。來這里的客人全點這個!
“那個,我并不是太餓,來一碗拉面就行了。”
“別那么客氣啦,來碗蘑菇拉面吧!
我看了看裝傻的老伯。他是耳朵不好使嗎?我將嘴湊到他的耳邊說:“拉——面——”
“是蘑菇拉面嗎?”
“是沒有蘑菇的拉面!”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沖老伯使了個眼色,然后靠著墻,手指著菜單再次叮囑說:“要這一個。”
“這樣啊,你早點兒說明白就好了嘛。喂,克子,客人點了一碗蘑菇拉面。”
店里有一條昏暗的走廊,廚房似乎在那條走廊的深處。
“好,一碗蘑菇拉面。”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應(yīng)該就是從廚房那里傳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