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是由一個個片斷、一個個故事連綴而成。它向人們展現(xiàn)的是一座古老而寧靜的城市“博物館”。這里有官宦老宅、名人故居;有寺廟庵堂、井樹碑坊;有河街并行、古老街道;有小橋水巷、古典園林……
范小青,女,當代著名作家。江蘇省蘇州市人。1978年考入蘇州大學(xué)中文系。1985年調(diào)入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F(xiàn)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江蘇省政協(xié)常委,江蘇省教育文化委員會副主任。著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報告文學(xué)集等八十余部。
作品曾多次獲得GJJ文學(xué)大獎,并被譯成英、法、德、俄、日、韓、意大利、西班牙、蒙古等十幾種文字出版,并有多部小說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搬上銀幕。
《范小青長篇小說系列:城市片斷》:
秋風漸漸地起來了,園子里的樹開始落葉,葉子落在地上,鋪出一層枯黃的色彩,舊了的小園,是一種凄涼的風景,留得殘荷聽雨聲,在當年是一種意境,現(xiàn)在便是現(xiàn)實了。
老張在院子里走了走,他踩著樹葉,聽到松脆的聲音。開始的幾年里,老張是要掃落葉的,老張將落葉掃成一堆,點起火燒了,煙在小園里裊裊升起,老張拄著掃把站在這里,一塊塊烏青的磚就把腳下的小路延伸到園子的深處。后來時間長了,老張也不再去掃這些樹葉了,下一場雨,它們就爛了,與泥土爛在一起,就變成了泥土。
看松讀畫亭的亭柱剝剝落落,上面的楹聯(lián)卻仍依稀可辨:風風雨雨暖暖寒寒處處尋尋覓覓鶯鶯燕燕花花葉葉卿卿暮暮朝朝從前的人,真是有學(xué)問的,老張經(jīng)常這樣想。偶爾也有人到這個廢舊的小園來看看,他們在園子里走一走,說一些從前的事情,也說一些現(xiàn)在的事情,多半是與這個小園有關(guān)系的。老張總是記得,多年以前,他留下來看守小園。
要看多長時間?老張問。
等一等,別人說,等到有人來看這個小園的時候。
來看小園的人來過了,又走了,又來過了,又走了,老張仍然獨自一人守在這里。
是不是他們已經(jīng)忘記了呢?老張常常這樣想。
王家的人到哪里去了呢?老張有時候也這樣想。
平常的時候,老張就坐在門口,這個門,是一個簡單樸素的石庫門,在一條曲曲折折又狹窄的小巷子最深的地方,門是不高的,圍墻是很高的,黑的,老張坐在園子的門口,和鄰居說說話,他在這里待了比較長的時間,有些東西,也慢慢地懂一些了。從前的有錢人,不像現(xiàn)在的有錢人,老張說,他們是不喜歡熱鬧,不喜歡和別人來來往往的。
噢。
他們也不喜歡張揚和炫耀自己有錢的,老張說。
噢。
慢慢的,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曉得了這里邊的一些道理。
這個地方是很僻靜幽雅,離鬧市遙遠的,老張曾經(jīng)聽別人說過,在太平天國打到蘇州的時候,他們想拿豆粉園做官府,但是彎彎繞繞進來很麻煩,他們就找到別的花園去了。
這樣說起來,拿花園放在這種地方,倒是有好處的,他們說。
當然有的,老張說。
就太平得多了,鄰居說,彎彎曲曲的地方,別人不喜歡的。
那倒不一定,老張說,也有人喜歡的。
比如王禹偁王先生,他就喜歡角角落落的地方,為了從王御史手里把豆粉園奪過來,王先生以千金同王御史的公子賭博,一夜之間,豆粉園就變成王禹偁的了。
說書先生也這么說的,老張說。
錢老先生拄著拐棍過來的時候,西曬的太陽總是落在大門的門楣上,老先生推開半掩的門,門是黑漆的,是沉重的,門柱在門臼中吱吱嘎嘎地響著,錢先生用手去撫摸門面上凸起的圓圈,他拍打一下古銅的門環(huán),有一點沉悶的聲音。
結(jié)廬在人間,而無車馬喧,錢先生說。
嘿嘿,老張說,從前做官的人,喜歡躲在這個地方的。
錢先生原先在大學(xué)里教書,是有學(xué)問的,退休后又關(guān)在家里寫了幾本書,后來他從書上看到豆粉園,過來看看,看一看就不想走了,他每天都會過來坐一坐的,像上班一樣的,也不寫書了,也不做學(xué)問了。
你有這么多學(xué)問,老張說,不做也可以了。
豆粉園,錢先生自言自語地說,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怎么會叫豆粉園?為什么要叫豆粉園?我看過好多書,書上沒有說法的。
豆粉園,老張說,嘿嘿。
從前是叫南園的,錢先生說。
南園是王御史造起來的,歸到王禹偁手里,就改名叫豆粉園了,老張說。
不對的,錢先生便搖頭了,不對的,他說,根本不對的,王禹偁是宋朝時候的人,王御史是明朝的,時光怎么會倒過去流呢?說書先生也這樣說的,老張說。
昏說亂話的,錢先生說,牛頭不對馬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