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字康成,東漢著名經(jīng)學家、文獻學家。本書講述了鄭玄師從馬融、論戰(zhàn)何休、講學注經(jīng)、數(shù)拒征聘等人生經(jīng)歷,以及他的主要成就,即創(chuàng)立“鄭學”,終結(jié)漢代經(jīng)學今文、古文之爭,成為漢代經(jīng)學的集大成者。孔融為其立“鄭公鄉(xiāng)”,諸葛亮以其思想治蜀,“三禮注”萬世流傳,他才著行卓,堪為天下知識分子之楷模。
周淑萍,陜西師范大學博士生導師、教授,兼任中國辭書學會理事、陜西孔子研究會常務理事、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暨辭書編纂研究所所長。主要從事古典文獻學、中國思想史等的教學與研究,著有《兩宋孟學研究》《十三經(jīng)辭典·孟子卷》等,合著《十三經(jīng)辭典·禮記卷》《十三經(jīng)導讀》等。
西入關(guān)中師事馬融
三年等待
鄭玄見到同學兼故友的盧植,告知來意。故友相托,盧植當然鼎力相助。在盧植的幫助下,鄭玄達成愿望,成為馬融門下的一名弟子。
雖然已有了師徒的名分,可是要見到馬融,當面請教,那就不容易了。前面說過,馬融的學生雖然多,但只有少數(shù)高足弟子能夠登堂入室。因為年老而高傲的馬融上課方式很特別,他不是大班上課,也不是個別輔導,而是由他教授一些高材弟子,再由這些弟子轉(zhuǎn)授其他弟子。所以,鄭玄在馬融門下,也只能聽由馬融的高足弟子講課。這個情況整整持續(xù)了三年。其實,很可能馬融都不知道他的門下還有鄭玄這樣一位學生。
不過,鄭玄這三年也沒有虛度。能夠跟馬融門下那些高足弟子學習,相互切磋,也一定會有不少收獲。事實上,馬融門下那些高足弟子確實也非等閑之輩,盧植就是很好的例子。為了能更好地安心學習,鄭玄在馬融住處附近,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自建簡易廬舍,日夜苦讀,不曾有一絲懈怠。
轉(zhuǎn)眼間三年過去了,到漢桓帝延熹五年(162)。鄭玄終于見到了馬融。這一年,鄭玄三十六歲,馬融八十四歲。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歷史時刻,因為這是那個時代最負盛名的兩位經(jīng)學大師的會面,雖然此時馬融聲名遠播,而鄭玄還是汲汲無名。他們二人的相會,卻起因于一個偶然事件。原來,博學的馬融遇到難題了。
馬融雖然以古文經(jīng)學見長,但是他對當時非常盛行的宣揚天人感應、吉兇征驗的圖緯之書也很感興趣。讀這一類書,需要有數(shù)學和天文學的知識,有一次馬融與幾位高足弟子在一起討論圖緯之術(shù),演算渾天儀運行的軌跡。渾天儀是中國古代測量天體位置的一種儀器。在演算過程中,有幾道難題,馬融與這幾位高足怎么都無法解開。正在大家沮喪之時,一位同學說:有位鄭玄擅長算術(shù),或許能解。馬融此時才知道他門下還有一位名叫鄭玄的學生,立即命人召鄭玄上樓。我們知道,鄭玄在京都太學曾經(jīng)學習和鉆研過《三統(tǒng)歷》和《九章算術(shù)》,而這些是演算渾天問題必備的知識,所以鄭玄來后,提筆就將這些難題解開。鄭玄太厲害了,馬融都沒有解決的問題,他輕而易舉就解決了,鄭玄的才華無疑讓馬融和他的那些高足弟子佩服之至,當然馬融因此也記住了鄭玄這位學生。
大道東去
因為幾道難題的緣故,鄭玄終于見到了苦等了三年的老師馬融,而他也給馬融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雖然我們不知道馬融是否從此將鄭玄當作高足弟子看待,也不知道鄭玄是否可以像那些高材弟子一樣可以在馬融家里登堂入室,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鄭玄自此以后可以不時見到馬融,當面向馬融請教問題。而馬融也確實向鄭玄親自講授了兩本重要經(jīng)典,一部是《周官經(jīng)》,一部是《費氏易》。
《周官經(jīng)》,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周禮》,是古文經(jīng)。這部經(jīng)典,在京都時,張恭祖老師已經(jīng)給鄭玄講過,所以鄭玄對《周禮》并不陌生,也有了一定的基礎(chǔ)。但是依禮學水平而論,馬融要高出張恭祖太多了,因為馬融才是那個時代真正的禮學大師,他為禮學研究開辟了新天地。受馬融影響,門下一些弟子在禮學方面也有相當不錯的造詣,有的甚至成為大家,那位文武雙全、品行高潔的盧植,就在禮學方面有自己的建樹,他寫有《禮學解詁》,成為漢代屈指可數(shù)的禮學家。而于鄭玄來說,馬融的講授一定使他對《周官》以及其他禮學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鄭玄后來注解《周禮》,能夠會通眾家,做到精當精審,馬融的傳授和指導功不可沒。
《費氏易》,是古文經(jīng)學研究《周易》的代表作。如前所言,圍繞《周易》而形成的易學在中國文化中是非常復雜而博大的一種學問,其中又有不同分派。不同派別,其地位也不相同。漢代官方推崇的是京房他們這一派為代表的今文易學,所以太學課堂講授的就是京房的《京氏易》。但是在民間,與今文易學相對立的古文易學,其實也實力雄厚,古文易學的代表人物是費直。費直,字長翁,是西漢東萊人,非常擅長卜筮。費直講授的《易經(jīng)》,人們稱之《費氏易》,因為是用古文字書寫,所以又稱為《古文易》。東漢學習費直《古文易》的人很多,而且一些著名的古文經(jīng)學家,如陳元、鄭眾、馬融等都講授《費氏易》,他們一度上疏朝廷,要求將《費氏易》列為官學,因為老對手今文經(jīng)學派強烈反對,所以沒有成功。費直是東萊人,所以寬泛一點說,他應該是鄭玄的同鄉(xiāng)。鄭玄先前在太學曾跟隨第五元先老師學習過今文《京氏易》,不過這位同鄉(xiāng)費直的古文《費氏易》還真沒學過,所以這次蒙馬融老師親自講授《費氏易》,鄭玄不僅通曉了今文易學,也通曉了古文易學,鄭玄后來的易學獨成一家,在馬融門下學習古文易學應當是重要機緣。
鄭玄向馬融學習,所謂教學相長,術(shù)業(yè)有專攻,馬融老師有時候有些問題也不得不向鄭玄請教。有一次,馬融又有幾個難題不能開解。他將這幾道難題交給了弟子,很快,鄭玄解出五題,盧植解出三題。鄭玄的聰敏和博學,讓他的同學佩服不已,老師馬融也由衷感嘆,他對盧植說:“我與你都趕不上鄭玄啊!”
日光如梭,轉(zhuǎn)眼四年又過去了,鄭玄在馬融門下的學習時間總計已有七年。這七年間,鄭玄的學問突飛猛進,如果說前面在太學的學習、問學中原名儒,是鄭玄學問量的積累,那么在馬融門下七年,鄭玄的學問則有了質(zhì)的飛躍,鄭玄的學術(shù)水平與思想認識都躍升到一個嶄新的高度。鄭玄后來對儒家經(jīng)典的研究、注釋,以及鄭氏學的創(chuàng)立,無不得益于馬融。馬融之學是鄭氏學問的重要學術(shù)基因。馬融培養(yǎng)弟子數(shù)以千計,而能登堂入室的高材生也僅有五十余人,其中最為有名的是盧植、鄭玄。盧植后來在仕途發(fā)展,官至中郎將,對東漢政治有一定影響;鄭玄則遠離官場,著書講學,精益求精,終成為一代大儒,對中國思想學術(shù)的發(fā)展具有深遠的影響。
此時,鄭玄已經(jīng)整整四十歲。四十歲是孔子所說的不惑之年。而鄭玄經(jīng)過這么多年刻苦學習,全天下那些無論知名、不知名的學者、大儒,他都無一遺漏、盡其所能地向他們虛心求教,而全天下最負盛名的馬融老師學問的精髓,他也已知曉其中玄奧,所以鄭玄此時學問所達到的高度,當真天下無有幾人能及,而放眼全天下,鄭玄也可以自信地說:天下再無可學之人。
既然如此,鄭玄可以回家了,因為家中雙親已經(jīng)老邁,而他也已離家二十年了。打定主意,他前來向老師馬融辭行。馬融拉著鄭玄的手說:“大道東矣,子勉之!币馑际钦f,你回家鄉(xiāng),我所傳承的思想學術(shù)一定會被你帶向東方,你要繼續(xù)努力,永不懈怠。鄭玄走后,馬融多次對他的高足弟子們說:“鄭生今去,吾道東矣!币馑际钦f:鄭玄這位學生離開以后,我的學問也就被他帶到東方發(fā)揚光大了。馬融沒有看錯,隨著鄭玄東歸,一顆耀眼的新星就此冉冉升起在東方,星光不僅照亮了漢末渾濁的學術(shù)天空,也成為后來兩千年中國不斷變幻的學術(shù)界的一抹永恒之光。
鄭玄東歸這一年,馬融溘然長逝,終年八十八歲。人世間的事情,有時真是神妙莫測,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左右著人們的分分合合,馬融、鄭玄師徒二人的相見與相別,就是如此。不過馬融可以無憾了,因為鄭生此去,“大道東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