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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蓋茨比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美國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一部以20世紀(jì)20年代的紐約及長島為背景的長篇小說。小說描述了出身貧寒的蓋茨比歷盡艱辛不擇手段地攫取財富,后來從一個窮光蛋變成人們心中的“了不起”的大富豪,又苦苦追求初戀時由于貧窮而失去的情人,再現(xiàn)了美國20世紀(jì)“爵士樂時代”的社會現(xiàn)實,揭示了“美國夢”的誘惑和破滅。小說文字短小精悍,結(jié)構(gòu)錯落有致并以典型的場面和行動、簡潔、抒情的語言為讀者提供了一部飽含韻味、極富美感的“尤為動人的美國悲劇”。
《了不起的蓋茨比》被全世界的文學(xué)愛好者瘋狂迷戀,深受村上春樹、海明威等偉大作家的喜愛!
爵士時代“桂冠詩人”的精品之作,世界文學(xué)史上的“完美之書”,菲茨杰拉德為世人再現(xiàn)“古典愛情夢”。 20世紀(jì)全球百部英語小說第2名;《時代周刊》“百大經(jīng)典小說”;蘭登書屋“世紀(jì)百大經(jīng)典小說”;英國水石書店“世紀(jì)百大小說”
譯者前言
一 若干年前,在桂林參加中外傳記文學(xué)年會,與會者被要求交一篇論文,我特怵頭這種任務(wù),就把我翻譯美國著名作家約翰·厄普代克的《兔子富了》的前言改名為《美國人富了怎么活》,交差。想不到這次會議很認(rèn)真,安排一個下午挨個發(fā)言,又要簡短,不能超過十五分鐘。我拿到發(fā)言名單,見上面的題目是《美人富了怎么活》。我糾正說打印者漏了一個“國”字,把我的發(fā)言搞得不好講了。誰知一位很懂幽默的老學(xué)人說,《美人富了怎么活》才是個大話題呢,放開講。全場一通嘩然,雞一嘴鴨一嘴的,等安靜下來,我的發(fā)言時間到了,我只說了一句:那就煩勞大家看拙文吧。 美國人富了怎么活? 美國作家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似乎就是專為回答這個問題而寫。 書中的男主人公蓋茨比英俊瀟灑,志向遠(yuǎn)大:從過軍,戰(zhàn)功卓著;上過牛津,名牌大學(xué)生;白手起家,家趁萬貫;出手闊綽,一擲千金;不僅開豪華車,還有自己的水上飛機……用他的老朋友沃爾夫西姆的話說:“這種男人,就是你喜歡領(lǐng)回家去,介紹給你母親和妹妹的人! 女主人公黛茜生得美麗,在青春綻放的歲月,身后總是跟著半打追求者。 “我”嘛,相貌堂堂,哈佛大學(xué)畢業(yè)生,健康向上,有情有義,在蓋茨比慘遭殺身之禍后,“我”是唯一給死者張羅葬禮的人。 幾個配角湯姆·布坎南、湯姆·威爾遜太太、喬丹·貝克小姐,個個都身強力壯,其中兩位甚至算得上運動健將,只是頭腦簡單一些;就連為其妻復(fù)仇而射殺蓋茨比后開槍自殺的威爾遜,也有一種病態(tài)美。 二 作者挑選的這幾個俊男美女,構(gòu)成了這樣的關(guān)系:“我”,尼克·卡拉韋,在紐約城里做債券生意,住在長島的西蛋,這里被一處灰堆場與紐約城隔開。這個灰堆場是一條灰埃無處不在的峽谷,灰埃在這里像麥子一樣瘋長,長成了山脊、山間、花園、房子、煙囪……和灰蒙蒙的空氣彌合在一起;一溜灰色的汽車停下,一群灰色的人立即拿起鐵锨蜂擁而上,折騰出一股穿不透的灰云;叶褕鲎钜俗⒛康氖且粋眼科醫(yī)生豎立的一個經(jīng)受風(fēng)吹雨打的廣告牌,上面有兩只瞪得賊圓的大眼睛,藏在一副黃色眼鏡后面,象征一個污穢的無益的世界!拔摇钡泥従邮切雄櫾幟氐慕芤痢どw茨比,宅邸豪華,而比宅邸更宏大更奢華的,是周末舉辦的聚會,人聲鼎沸,高朋滿座,燈紅酒綠,樂聲徹夜不斷。蓋茨比當(dāng)兵時是窮少校,卻與富家女黛茜發(fā)生了戀情,墜入愛河很深,但是黛茜終與富人湯姆·布坎南結(jié)了婚!拔摇,尼克·卡拉韋,是黛茜的表弟,和湯姆做過大學(xué)同學(xué)。蓋茨比通過“我”,和黛茜重溫舊夢,且一發(fā)不可收拾,蓋茨比幾乎每天下午都約黛茜來豪宅里幽會,并且決定和湯姆公開挑明,要娶黛茜為妻。然而,湯姆和黛茜的婚姻也是“富富聯(lián)合”,湯姆為了打馬球,自己養(yǎng)著一個馬隊。湯姆是那種典型的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男人,過盛的精力讓他婚后一直拈花惹草;書中故事發(fā)生時他正和汽車修理鋪的主人威爾遜的妻子默特爾·威爾遜如魚得水,在紐約城里租下公寓,頻頻約會。默特爾的丈夫后來發(fā)現(xiàn)了隱情,把默特爾關(guān)在樓上。默特爾伺機逃離,沖上公路,被開車的黛茜撞死。蓋茨比不顧一切地保護(hù)黛茜,而嚇壞了的黛茜和湯姆言歸于好,湯姆因為蓋茨比意圖奪走黛茜,加之正在為妻子報仇的威爾遜持槍威脅,他便告訴威爾遜撞死他妻子的是蓋茨比。威爾遜費盡周折找到蓋茨比,把蓋茨比打死在他家豪宅的游泳池里,而后自己開槍自殺。 三 湯姆和黛茜的家,是一座紅白相間的喬治朝殖民地風(fēng)格的大廈,臨水而立,十分觸目。草坪從海灘開始,一直延展到門前,足有四分之一英里,日晷、鋪磚小徑和姹紫嫣紅的花園,一應(yīng)俱全。但是,與蓋茨比的豪宅比,則是小巫見大巫了。宅邸的大小,決定了聚會規(guī)模的大小。“我”到表姐黛茜家拜訪時只有三五人的聚會;湯姆約上情婦默特爾·威爾遜到紐約城里的公寓幽會,是六七個人的聚會;蓋茨比的豪宅則樂聲繚繞,不絕于耳,夜夜如此;飲食男女來來往往,像飛蛾翻飛,穿梭于浪聲笑語、香檳酒和群星之中;到了周末,他的羅爾斯-羅伊斯車就成了一輛公共汽車,從早上九點鐘一直到午夜,從城里接來一批批客人,而他的客貨兩用車像一只活潑的黃色蟲子,趕著每班火車來接站。星期一,八個仆人,還有一個園丁,整天都在用拖布、刷子、錘子和花園剪刀,辛苦勞作,把前一天晚上縱情享樂的殘跡一一清除掉;每個星期五,他都讓供貨商從紐約城運到豪宅前門五箱橘子和檸檬,每個星期一五箱子的橘子和檸檬便從豪宅的后門傾倒出來,堆成了沒有果肉的果皮,小金字塔一般。他的豪宅是成百個客人和食客的聚會,有一個大樂隊的助興,有一輪又一輪的雞尾酒的刺激,人們紛紛來白吃白喝圖享樂……如若一個女客在聚會上撕破或弄臟了裙子,蓋茨比會留下她的姓名和地址,一個星期后蒙受損失的女客人,便會收到一件嶄新的昂貴的裙子。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所以置辦下豪宅,每個周末舉辦盛大聚會,驚動紐約城,為的是驚動他往昔的情人黛茜,因為她就住在對面,相隔一個海灣,一束綠光在隔海閃爍。蓋茨比等待了五年,身居豪宅,一個周末又一個周末地舉行豪華宴會,一擲千金地把鬧鬧哄哄的食客招引來,是因他以為某個周末會把黛茜吸引來。當(dāng)他如愿以償時,他領(lǐng)著黛茜在他的豪宅參觀了一個房間又一個房間,到了蓋茨比的臥室時,他打開了兩個厚重的高級衣櫥,里面的西裝、浴衣、領(lǐng)帶和襯衫,碼得像磚一樣,一摞一摞的,十幾層高。像孩子在雪地里打雪仗一樣,他一件接一件地往地上拋襯衫,帶條紋的、旋渦紋的、方格布的;珊瑚色的、蘋果綠的、淡紫色的、淡橘色的、印度花紋的——直到黛茜不堪承受小山一樣高的襯衫之重,一頭扎進(jìn)襯衫堆里,哇哇大哭起來。 四 黛茜是一個物質(zhì)享受到極致的人,生在一個金錢說話算數(shù)的時代,用蓋茨比的話說:“她話音里都是金錢味兒!痹谒螽(dāng)嫁的妙齡,面對半打追求者,她需要各種力量——愛情的力量、金錢的力量、實用的物質(zhì)力量——把自己團(tuán)團(tuán)圍起來,湯姆·布坎南做到了:結(jié)婚的那天,一百多人乘坐了四輛私家車陪同,租用了整整一層高級飯店,送給妻子一串珍珠,價值三十五萬美元。巨大的物質(zhì)享樂,淹沒了她和蓋茨比年少時純真的愛情。當(dāng)她再見當(dāng)初的情郎,且是一個家有萬貫的情郎時,她的愛情表現(xiàn)得如同迷途的羔羊:想起當(dāng)年湯姆迎娶她的豪華,她說她愛過湯姆;面對更奢華更英俊的蓋茨比,她說她一直愛著蓋茨比。聚會上酒喝多了,她告訴表弟“我”說,可以親近一個夜晚,隨叫隨到。物質(zhì)寵壞了的她,只要三五個物質(zhì)的人在身邊,她就會大驚小怪,讓人注意她,在乎她,即便蠟燭火苗燎了一下,她都會咋呼起來:“快看啊,我的小拇指傷著了!”面對昔日的窮情郎、今日的大富豪蓋茨比,她會深情地說:“我喜歡摘一片那樣粉色的云彩,把你放上去,推著你轉(zhuǎn)圈兒!痹诰薮笪镔|(zhì)力量的驅(qū)動下,資質(zhì)平平的她,竟也能說出如此色情而詩意的話! 最讓人驚悚的,是她為了讓她愛過的、正愛著的和想愛的男人聚在她身邊,她舉行了一次聚會。丈夫湯姆在家,情人蓋茨比來了,“我”陪蓋茨比來了,黛茜因此表現(xiàn)得格外任性。悶熱難耐的天氣,室內(nèi)聚會都讓人興致全無,她卻心血來潮,非要開車到紐約城里去消費。逛公園、看電影,想想都受不了,只好臨時租了一家酒店的客廳打發(fā)無聊的時光。人無聊時容易滋事。魯鈍而醋勁十足的湯姆發(fā)現(xiàn)妻子和蓋茨比四目相對,盯著對方看起來沒完,便當(dāng)眾責(zé)問蓋茨比“要在我家惹出什么樣的禍亂”,譴責(zé)蓋茨比和他妻子勾搭成奸,打亂了他的家庭生活和秩序。豈知這下正中蓋茨比的下懷,他客氣而有禮地回答說: “你妻子不愛你。她從來沒有愛過你。她愛的是我! 身為丈夫的湯姆有些發(fā)懵,本來混亂的頭腦這下成了一腦殼糨糊:你們勾搭了五年了嗎?可黛茜一直是愛我的,現(xiàn)在還愛著我。她只是腦子里有些愚蠢的念頭,不清楚她在說什么干什么。我也一直愛黛茜,雖然,總有那么一陣子,我會尋花問柳圖快活,自己也充當(dāng)傻瓜,可我總會懸崖勒馬,心里始終是愛她的……再沒有一個混亂的頭腦引發(fā)的混亂不可思議,湯姆把這樣一個頭腦演繹到了極致,以致在場的人都跟著他不同程度地混亂起來,跟著他的指揮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們不歡而散時他貌似大度地讓蓋茨比開著豪華車把黛茜領(lǐng)走,他開著自己的小轎車?yán)拔摇焙拓惪诵〗汶S后回家。黛茜這下亂了方寸,坐在蓋茨比的豪華車上難以平靜,提議讓她來開車也許會轉(zhuǎn)移注意力,讓她漸漸平靜下來,結(jié)果她更加心神恍惚,心猿意馬,終把湯姆的情婦默特爾·威爾遜撞爛了乳房,當(dāng)場斃命,令人說不清是宿命還是報復(fù)。 五 成百成百的賓客涌來白吃白喝蓋茨比的盛大聚會,對主人蓋茨比的議論卻只有一個調(diào)子:“他是一個倒賣私酒的販子!被蛘撸骸八(jīng)殺死過一個人! “我”是他的鄰居,很長時間里難得有機會和他正式見面,更多的時候是看見他站在自己豪宅的高高臺階上,在黑漆漆的夜空下,久久地張望海灣對面那一縷綠色的光——那意味著黛茜的家!拔摇苯K于收到請柬去參加他的周末大聚會時,一直沒有見到主人,以至于發(fā)生了這樣戲劇性的場面: “好多了,”我又向我新認(rèn)識的熟人轉(zhuǎn)過身子!斑@對我來說是一次不同尋常的聚會。我還沒有見過那位主人呢!薄蚁蜻h(yuǎn)處那道看不見的樹籬揮了揮手——“這個叫蓋茨比的人,讓他的司機送過來一個請柬! 他看了我一會兒,仿佛他沒有聽明白我在說什么。 “我就是蓋茨比!彼蝗徽f。 “什么!”我驚叫道,“,真是冒昧! “我還以為你認(rèn)識呢,老伙計?峙挛宜悴簧弦粋很好的主人了! 蓋茨比不僅神秘,還很忙。無論什么時候,他都會被打來的電話打斷,不得不去接電話。這就是他做生意的形式,似乎只要電話的兩頭通了話,他的買賣就做成了?吹靡姷,是他開了許多家藥店;看不見的,是他的藥店里販賣酒精。他行蹤詭秘,說話也真真假假: 我是中西部一個資產(chǎn)不菲的人家的兒子——現(xiàn)在家族的人都去世了。我是在美國養(yǎng)大的,不過是在牛津受的教育,因為我的所有祖先都在牛津接受了多年教育。這是一種家族傳統(tǒng)。 我家族的人全都去世了,我一下子繼承了一大筆錢。 牛津畢業(yè)后,我像一個年輕的酋長,遍游歐洲的大都市——巴黎、威尼斯、羅馬——收集珠寶,主要收集寶石,參加大型打獵活動,學(xué)習(xí)一點繪畫,只是一些自己鬧著玩兒的活動,試圖忘記很久以前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傷心事兒。 然后戰(zhàn)爭來了,老伙計。這下得了大救,我不顧一切地找死,但是我好像生就一條神靈保佑的命。戰(zhàn)爭一開始,我就接受了中尉軍官的任命。在阿貢森林的戰(zhàn)役中,我率領(lǐng)我的機槍營的殘部沖鋒陷陣,深入敵陣過深,導(dǎo)致半英里的兩翼的斷層,后面的步兵無法及時趕上來。我們在那里堅守了兩天兩夜,一百三十名士兵,十六挺劉易斯機關(guān)槍,等步兵最后趕上來,他們發(fā)現(xiàn)三個德軍師的徽章,死傷人數(shù)堆積如山。我因此被提升為少校,每一個同盟國政府都給我頒發(fā)了一枚勛章——就連門的內(nèi)哥羅,亞得里亞海邊的小小門的內(nèi)哥羅,都給我授勛了。 這是蓋茨比決定跟“我”交朋友的開場白,你很難相信四段文字四百四十五個字里,只有他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立過功、因此可以在英國或者法國的大學(xué)上學(xué),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其余都是自己編的,云苫霧罩的,“我”正是在揭開蓋茨比的一切云與霧的過程中,認(rèn)清了哪些是事實,哪些是浮夸,哪些是遮掩,發(fā)現(xiàn)了真實的蓋茨比。 六 真實的蓋茨比,如同他的同時代的美國青年一樣,在做美國夢,在實現(xiàn)美國夢。整個19世紀(jì),是美國工業(yè)突飛猛進(jìn)的時期。名垂美國發(fā)展史冊的工業(yè)巨子,如凱澤和洛克菲勒等等,都是弄潮兒,在書中都有反應(yīng)。虛構(gòu)中的蓋茨比,以這些現(xiàn)實中的幸運兒為榜樣,不甘心在家鄉(xiāng)做一輩子農(nóng)夫或小商小販,沿著蘇必利爾湖南岸尋找出路,碰上了百萬富翁丹·科迪,在美國蓬勃發(fā)展、奢靡浮夸的世界里闖蕩了五年,摸清了向上奮斗的路數(shù),給他以后的飛黃騰達(dá)奠定了基礎(chǔ)。他參軍退伍后,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身份,在深諳處世之道的猶太人沃爾夫西姆的指點下,他一路打盡了法律的擦邊球,巧取豪奪,坐擁金錢,成了眾人仰望的成功人士。 在飛速發(fā)展的工業(yè)社會,捷足先登、非法占有、占地為王、掠奪資源、巧取豪奪等等弱肉強食的莽林法則,似乎就是一個人發(fā)家致富不可顛覆的規(guī)律。工業(yè)社會里太多的成功人士的背后,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經(jīng)歷,但是一旦成功,攫取巨額資產(chǎn),便會人模狗樣,或是道學(xué)先生。農(nóng)業(yè)社會一年一秋的勞作和等待,不再是衡量付出和收獲的標(biāo)準(zhǔn)。日新月異的工業(yè)社會,付出越少,收獲越多,越是成功。等待時間越短,收獲數(shù)額越大,越值得稱道。最好一夜暴富,一覺醒來身價百萬。這些經(jīng)歷,蓋茨比都具備,蓋茨比因此而了不起。 不過,蓋茨比真的了不起嗎? 蓋茨比真的了不起,不妨先來看看他小時候的一份作息時間表: 起床六點上午 啞鈴鍛煉和爬墻六點十五至六點三十分〃 學(xué)習(xí)電力,等七點十五至八點十五分″ 功課八點三十至四點三十分下午 棒球和體育四點三十至五點″ 練習(xí)講演、姿勢以及運用五點至六點″ 研究各種基礎(chǔ)發(fā)明七點至九點″ 總決心 不到沙福特家或者(一個名字,難以辨認(rèn))浪費時間 不吸煙,不嚼煙 隔天洗一次澡 每星期讀一本修身養(yǎng)性的書或者雜志 每星期節(jié)省五塊錢(涂掉)三塊錢 善待父母 用蓋茨比的父親的話說:“真是讓你刮目相看呢!睆男∮羞@樣一份決心難能可貴,長大成人并飛黃騰達(dá)后還能堅持這樣一種決心,尤為難能可貴。無論他舉辦的聚會有多么奢華,他都不抽煙不喝酒,潔身自好。他身居豪宅,自己的臥室卻極其簡樸。他的豪宅里不設(shè)書房,卻建立了一個奢侈的圖書館,讓一個戴了貓頭鷹眼鏡的知識分子都大跌眼鏡,以為書架上的書是“做工精良、持久耐用的空殼兒”,實際上是一本本實實在在的印刷品。蓋茨比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 七 毫無疑問,蓋茨比的美國夢,最核心的部分,是他對黛茜一往情深。黛茜是他有生以來交往的第一個姑娘,卻因黛茜是富家小姐,讓他們的交往總隔著一道無形的鐵絲網(wǎng),他只能打著各種虛假的大言不慚跟黛茜談情說愛,讓黛茜感覺他來自門當(dāng)戶對的社會階層。黛茜人美,黛茜的家在他看來更美,美得深不可測,美得森嚴(yán)壁壘,他身置其中大氣不敢出。但是,他有年輕人的血氣,在一個安靜的十月夜晚占有了她,因為他很清楚他窮得沒有真正的權(quán)利觸摸一下她的手。這更讓蓋茨比意識到財富的巨大魅力和神秘:黛茜僅僅因為家庭富有,便會像銀子一樣銀閃閃的,高居窮人的火熱的掙扎之上,既安全又驕傲。 我無法向你描述我發(fā)現(xiàn)我愛上黛茜時有多么驚詫,老伙計。我有一陣子甚至希望她甩了我,但是她沒有,因為她也愛上我了。她因為我無所不知而愛上我,其實只是我知道她所不知道的東西……哦,我陷入這樣的狀態(tài),各種志向打算統(tǒng)統(tǒng)拋之腦后,每時每刻都向愛河深陷下去,突然之間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蓋茨比如是說。 蓋茨比動身去海外的最后一個下午,抱著黛茜坐了很久,相對無語,無聲勝有聲。在深秋的日子,屋子里生起了火,黛茜的臉頰紅撲撲的。他隨著黛茜時不時地扭動,一點點改變著自己的胳膊的姿勢,把萬般溫情通過肉體傳達(dá)給黛茜。一次接一次,親吻沒有夠。下午的時光成全他們,讓他們靜靜地待了好久,仿佛因為第二天就要到來的長期的勞燕分飛,刻意留給他們一種深刻的記憶。他們耳鬢廝磨過,彼此心心相印。然而,黛茜最終嫁給了湯姆,這讓他難以接受,仿佛煮熟的鴨子突然展翅飛了,讓他刻骨銘心。他富有了,那只是他的美國夢的一部分,沒有他心愛的女人來和他一起享受這個夢,這個夢就永遠(yuǎn)不會是完美的。他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去,仿佛要抓住一股空氣,留住黛茜與他一起共謀的溫馨的甜美的場所的一鱗半爪。他知道一切都一閃而過,失去了最鮮嫩最美好的部分,但是他一心想舊夢重溫,把不可能變?yōu)榭赡堋K纳畲蚰且院蟊粩噥y了,被顛倒了,但是他要是能回到某個始點,慢慢地耐心地靠攏過去,他相信他能找回某種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東西。 黛茜開著他的豪華車撞死了人,惶惶不安地躲進(jìn)了她自己的家,他卻擔(dān)心粗魯?shù)臏窌驗椴挥淇斓姆质侄雍λ虼硕阍谒麄兗彝饷娴暮诘乩锸刂,一直等他們夫婦相安無事,上床睡覺。他應(yīng)該躲出去避避風(fēng)頭,卻因他擔(dān)心黛茜發(fā)生意外,堅決待在他的豪宅等待消息。他對愛情是如此盲目,以為黛茜一樣愛他,會因為他們兩個的愛情承擔(dān)這場交通事故的責(zé)任,從來沒有想到黛茜和丈夫在人命關(guān)天的時刻會攻守同盟,推卸責(zé)任,溜之大吉。在“我”再三提醒下,他還是不為所動,以致坐以待斃。 這與其說是一個多情男子的愛情故事,不如說是一個精英男人的堅守情操,尤其這個男人很清楚他心愛的女人“話音里都是金錢味兒”。這種堅守的情操,是古老的浪漫精神在現(xiàn)代人身上的活靈活現(xiàn)。如果說蓋茨比有什么了不起的話,這種情操是他之所以了不起的堅實基礎(chǔ)。 八 毫無疑問,“我”在書中一直充當(dāng)不可或缺的燈泡。“我”所以不可或缺,是因為在我這只近乎放大鏡的燈泡下,讀者可以窺見這日新月異的世界的真相。蓋茨比的虛飾、真實與擔(dān)當(dāng);黛茜的無知、貪婪與無情;湯姆·布坎南的肉欲、魯鈍與毫無責(zé)任感;“我”那若即若離的情人喬丹·貝克的傲氣與不誠實;猶太人沃爾夫西姆冷酷的世故;蓋茨比老父親堅守的傳統(tǒng);蕓蕓眾生的豬狗般的生活狀態(tài)、隨波逐流和無情無義……無不在“我”這只雪亮的燈泡下原形畢露!拔摇彼圆豢苫蛉保恰拔摇睍宰约旱男袆幼屖廊嗣靼,當(dāng)今這世道,不管我們嘴上說什么,我們的行為幾乎全部表明,人活一生除了在這個世界上出人頭地別無任何理由,只為獲得大量的物質(zhì)享受,只為獲得一份優(yōu)厚的薪水。人是一種動物,之所以存在只是為了活著時活得快活,之所以學(xué)習(xí)知識是為了過上一種更好的生活,之所以學(xué)會如何享受更好的生活,是讓享受的方式務(wù)必不至于毀掉已經(jīng)過上的更好的生活。 燈泡的光芒在光天化日之下是無效的,恰恰在這樣無效的效果中,它把蓋茨比的葬禮呈現(xiàn)給讀者,讓讀者感受到飛速的致富的工業(yè)社會,世態(tài)炎涼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成百成百地涌來白吃白喝的飲食男女,竟然沒有一個前來送蓋茨比一程;或遠(yuǎn)或近的朋友和熟人,竟然連個電話也沒有打來慰問一聲;甚至黛茜這樣的讓蓋茨比朝思暮想的愛人,也竟然沒有送來一句悼詞或者一朵白花! 我們一行三輛車到達(dá)了墓地,在緊密的蒙蒙細(xì)雨里停在了墓園門口——第一輛是靈車,漆黑一團(tuán),濕漉漉的,然后是蓋茲先生、牧師和我乘坐的大轎車,再后面是四五個仆人和西蛋來的郵差乘坐的蓋茨比的旅行車,車身也都濕透了……那個戴貓頭鷹眼鏡的人竟然來了,三個月前的那個夜晚,我發(fā)現(xiàn)他在那個圖書館對蓋茨比的圖書贊嘆不已。 多么凋零、濕冷又意味深長的送葬場面!那些飲食男女,都像湯姆和黛茜一樣,都是那種不管不顧地享受這個富足起來的世界的人;他們只會破壞東西,毀壞生靈,得盡好處,然后龜縮到他們擁有的錢財里,龜縮到他們一味索取的狀態(tài)中,龜縮到他們繼續(xù)投機取巧的安樂窩里,讓別人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然而,“我”依然相信,明天我們還會繼續(xù)往前跑,跑得更迅猛,兩臂伸展得更長,去擁抱一個總會到來的陽光燦爛的早晨—— 大家都設(shè)想自己具備至少一種主要的美德,而這就是我自己的美德:在我所認(rèn)識的人中,我是為數(shù)不多的誠實人之一。 蓋茨比去了,已經(jīng)遙不可及,但是我聊以自慰的,是在他生活得活蹦亂跳時,我隔著草坪朝他大聲吆喝過:“他們是一伙下三爛。那伙混賬東西統(tǒng)統(tǒng)加起來也不如你一根毫毛! ......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1896—1940),美國小說家,“迷惘的一代”代表作家和“爵士時代”的桂冠詩人。著有長篇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人間天堂》《美與孽》《夜色溫柔》及100 多篇短篇小說。其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生動地展示了大蕭條時期美國上層社會“荒原時代”的精神狀態(tài),被譽為20世紀(jì)偉大的英文小說之一。
一
在我年幼懵懂的歲月,動輒就受會到傷害。父親給了我一個忠告,一直以來在我腦海里盤桓不去。 “不論什么時候,你想開口苛責(zé)別人了,”他跟我說,“務(wù)必記住,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你這樣吹毛求疵的優(yōu)勢! 他把話點到為止,不過我們爺倆說話投機實屬少有,話說半句都嫌多,我明白他一貫話中有話意猶未盡。這樣一來二去的,我就養(yǎng)成了欲言又止的習(xí)慣,所有看法都能不說就不說,這一習(xí)慣給我開發(fā)出來許多十分少見的品質(zhì),同時也讓我成了不少纏磨老手的犧牲品。這種品質(zhì)出現(xiàn)在一個正常人的身上,不正常的腦子一下子就能察覺出來,纏磨上。這樣一來,其結(jié)果是,在大學(xué)里,我被人家說成政治家,很是冤枉,就是因為我暗中了解了那些放浪形骸的無名的人們隱秘的糟心事兒。多數(shù)知心話都不是刻意尋求的——我往往假裝睡著了,走神了,要么做出一種敵視的不耐煩勁頭,因為這時候某種無誤的跡象讓我意識到,一場掏心窩子的訴說在地平線上瑟瑟抖動,按捺不住了;因為年輕人掏心窩子的訴說,或者至少他們表達(dá)自己的措辭通常都是拾人牙慧,被各種顯而易見的禁忌搞得詞不達(dá)意。滿腦子想法卻三緘其口,那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希望。假如我遺忘基本的禮儀的意識,是生來就打成了大小不一的包袱的,如同我父親世故地勸告過,而我世故地反復(fù)付諸實踐,我還真有點擔(dān)心會聽漏什么東西。 夠了,對我這種容忍的本領(lǐng)吹噓一番后,我還是得承認(rèn),這種容忍終歸是有度的。行為可以建立在堅硬的磐石上,也可以建立在濕軟的沼澤地里,但是容忍到一定程度,我就不在乎它建立在什么東西上了。去年秋天,我從東部回來時,我感覺自己想讓這世界穿上統(tǒng)一制服,永遠(yuǎn)受到一種道德的關(guān)注;我不再想碰頭撞腦地滿世界亂跑,利用奔波的優(yōu)勢窺探人心。只有蓋茨比,用其名字為這本書取名字的人,不在我的這種反應(yīng)之內(nèi)——蓋茨比,代表了我從心眼兒里看不上的所有東西。如果人品是一連串不間斷的成功的姿態(tài),那么他身上有一些絢爛的東西,有一些對生活前景高度敏感的東西,仿佛他和一臺萬里之遙的記錄地震的精密儀器緊密相連。這種反應(yīng)和軟綿綿的敏感性毫無關(guān)聯(lián),哪怕賦予“富于創(chuàng)造的氣質(zhì)”之名的榮譽——它是一種實現(xiàn)希望的超凡的天賦,一種浪漫說來就來的氣質(zhì),我在別人身上從來沒有見識過,而且很可能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不——蓋茨比最終證明全都是對的;讓我暫時對世人流產(chǎn)的愁緒和短暫的喜悅失去興趣的,是追逐蓋茨比的東西,是在他的夢境尾隨之中飄飛的骯臟的灰塵。 我家三代在這個西部城市里一直是名門,家底殷實。卡拉韋家族可謂一個旺族,我們家族的傳統(tǒng)源自巴克盧列位公爵,我們這條支脈上的實際遠(yuǎn)祖是我祖父的兄長,來到這里時已經(jīng)五十有一,找了一個替身去參加內(nèi)戰(zhàn),自己開始做五金批發(fā)的生意,我父親今天還在此行發(fā)財。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位遠(yuǎn)祖,但是人們說我長相很像他——和我父親辦公室懸掛的那幅面部表情生硬的畫像尤有相同之處。1915年,我從紐黑文畢業(yè),正好和我父親相隔了四分之一世紀(jì),稍后,我參加了那場條頓人大遷徙,就是盡人皆知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我參加那場反擊戰(zhàn)奮不顧身,回來后還沖勁十足?芍形鞑窟@地兒不是世界熾熱的中心,現(xiàn)在好像是這宇宙參差不齊的邊緣——因此,我決定到東邊去,學(xué)做證券生意。我認(rèn)識的人都在做證券生意,所以我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證券生意養(yǎng)住一個單身漢是沒有問題的。我的嬸子大娘和叔叔伯伯都在談?wù)撟C券生意,仿佛他們在為我挑選一所預(yù)習(xí)學(xué)校,最后終于說“嗯,這就好,這就好”,個個臉色凝重,意猶未盡。父親同意供給我一年學(xué)費,一再延宕之后,我終于來到了東邊,我想,這下要扎下根來,說這話是1922年春上了。 馬虎不得的事情是在城里找到房子,不過那是一個溫暖的季節(jié),而我剛剛離開一個草坪連綿、樹木蔭翳的地域,因此,當(dāng)辦公室里的一個年輕人提議我們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小鎮(zhèn)一塊兒租下一座房子時,聽起來是一個很受用的主意。他找到了那座房子,風(fēng)吹雨淋的條板建成的涼臺平房,月租八十塊,可是到了最后時刻,公司派遣他去華盛頓,我只好一個人去了那個城鄉(xiāng)接合部。我?guī)Я艘恢还贰辽傥液退嗵幜藥兹,不久它跑掉了——一輛道奇車和一個芬蘭女傭,她給我鋪床疊被,做早餐,一邊在電爐邊嘟嘟噥噥說些芬蘭語格言。 打發(fā)一天的日子很孤寂,就這么過著,一天早上一個比我晚搬來的人,在路上攔住了我。 “你知道西蛋村怎么走嗎?”他問道,一籌莫展的樣子。 我如實相告。我接著往前走時,就不再是一個人了。我成了一個向?qū)В粋探路人,一個原住戶。他不經(jīng)意間讓我享有了遠(yuǎn)親不如近鄰的那份自由。 艷陽高照,樹間綠葉蓬勃生長,好似高速影像里那些飛速生長的東西,我觸景生情,油然相信,夏季來臨,生活又要開始一輪了。 首先,要讀的東西多不勝數(shù),新生的草木呼出了新鮮空氣,頤養(yǎng)的健康可以從中大受裨益。我購買了十幾本關(guān)于銀行、信貸和風(fēng)險投資的書,它們就碼在我床頭的架子上,紅的紅,金的金,像剛剛從模子里印出來的新鈔票,等待我去里面尋找只有邁達(dá)斯、摩根和米塞納斯了然于心的金光閃閃的秘密。另外,我眼光放得很遠(yuǎn),也在閱讀許多別的書籍。我在大學(xué)對文學(xué)很熱衷——有一年我為《耶魯新聞》撰寫了一系列整肅而明快的頭版文章——現(xiàn)在我打算把這些東西都帶回我的生活里,再次成為淺嘗輒止的全面專家,一個“無所不能的人”。這話可不是一句警句——只從一個窗口眺望,生活畢竟更富有功成名就的色彩。 我在北美一個最罕見的社區(qū)租到一所房子,只是一個巧合。它位于那個狹長的鬧鬧哄哄的島上,是從紐約正東方向邊上延伸出來的——置于別的自然的千奇百怪的景色中,它由兩塊陸地組成,十分別致。距離紐約城二十英里,形同一對巨大的禽蛋,輪廓一模一樣,只有一個殷勤的海灣從中間一分為二,一直延伸到了西半球海域最溫馨的水域,即長島海峽的濕潤的大空場。它們算不上完美的橢圓形——很像哥倫布故事里的那個雞蛋,它們都在接觸端被磕平了——但是它們形體上的相似一定是凌空翱翔的海鷗永遠(yuǎn)大惑不解的根源。對于不能凌空飛行的生物來說,更令人興趣不減的現(xiàn)象是,除了形狀和大小,凡是有特點的地方都不盡相同。 我住在西蛋,就是——嗯,兩個蛋中不那么時髦的那個,盡管形容兩者的詭譎之處以及兩者之間不乏一點不祥的對比,這是最膚淺的說法。我的房子就在蛋尖尖上,距離海灣只有五十碼遠(yuǎn),夾在兩座大宅邸之間,它們的租金都在一季度一千二百塊到一千五百塊左右。我房子的右邊的那座按任何標(biāo)準(zhǔn)衡量,都算得上龐大的建筑群——它是名副其實地模仿諾曼底某座市政府大廈修建起來的,一端聳立著一座塔樓,清清楚楚地映現(xiàn)在稀疏須子般的新常春藤間,一個大理石砌起的游泳池,四十多英畝草坪和花園。這就是蓋茨比的豪宅;蛘,更確切地講,因為我不認(rèn)識蓋茨比先生,宅邸里住著一位叫蓋茨比的紳士。我自己的房子只能算作不入眼的所在,幸虧不入眼的程度很有限,一直為人忽略,這樣我才能眺望到一片水域,還能看到鄰居家的一角草坪,而且備感舒心的是和百萬富翁做鄰居——這一切受用一月只用花八十塊錢就行了。 殷勤的海灣對面,時尚的東蛋上一座座白色宅邸映現(xiàn)在海水里,粼粼波光,夏季的故事在我驅(qū)車去湯姆·布坎南夫婦家用餐的那個夜晚,就真的開始了。黛茜是我的遠(yuǎn)房表妹,而湯姆是我在大學(xué)認(rèn)識的。第一次大戰(zhàn)結(jié)束后不久,我和他們在芝加哥共度了兩天。 黛茜的丈夫,身體條件沒的說,曾經(jīng)是紐黑文橄欖球攻防兩端最能沖鋒陷陣的鋒線隊員之一——也可以說就是國家隊員,是那種二十一歲上就達(dá)到了如此頂級優(yōu)秀之列的人物,此后凡事都難免巔峰不再的嫌隙。他的家庭富得流油,財源滾滾——即便是上學(xué)期間,他都揮金如土,遭人詬病——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離開了芝加哥,舉家東遷,那架勢能讓你屏息凝神:比如說,他從森林湖把馬球矮馬一窩端來了。在我自己這代人中,一個人闊氣到這樣的地步,簡直是匪夷所思。 他們?yōu)槭裁吹綎|部來,我不清楚。他們曾經(jīng)在法國生活過一年,無須什么特別的理由,然后,只要哪里有人打馬球,同是富人,他們就永不停歇地忽而到這里,忽而到那里,飄忽不定。黛茜在電話里說,這次東遷是一次永久性挪動,然而我才不相信呢——我雖然窺測不到黛茜的內(nèi)心,但是我感覺湯姆會一直漂移下去,心懷一點悵惘,追尋那一去不復(fù)返的橄欖球特有的激動人心的肉搏戰(zhàn)。 順理成章,在一個暖融融的晚風(fēng)習(xí)習(xí)的夜晚,我驅(qū)車到東蛋,去拜訪我?guī)缀跻粺o所知的兩個老朋友。他們的宅邸比我預(yù)料得還要煞費苦心,是一座十分觸目的紅白相間的喬治朝殖民地風(fēng)格的大廈,臨水而立。草坪始于海灘,一直延展到前門,足有四分之一英里,越過了日晷儀、舖磚小徑和姹紫嫣紅的花園——最后到達(dá)宅邸時,在鮮艷的藤蔓中沿邊輾轉(zhuǎn)騰挪,仿佛奔襲一路終于消停下來了。宅邸的前面點綴了一溜法國窗戶,這時反射出金閃閃的光亮,對溫暖多風(fēng)的下午敞開大門;湯姆·布坎南穿著騎馬服,兩腿分開,站在前廊里。 自打紐黑文歲月以來,他發(fā)生了變化,F(xiàn)在他成了三十郎當(dāng)?shù)臐h子,身體健碩,頭發(fā)呈淺黃色,一張相當(dāng)冷酷的嘴,一副目空一切的神色,兩只炯炯有神的傲慢的眼睛在臉上建立了統(tǒng)治優(yōu)勢,讓那副尊容總是咄咄逼人地向前逼進(jìn)。即便穿上具有女性優(yōu)雅的騎馬服,都遮掩不住他身體蘊藏的巨大力量——他好像把那些亮閃閃的靴子撐得滿滿的,他不得不把靴子頂端的鞋帶都系得緊緊的,他的肩膀在單衣服下活動時,你都能看見一大塊肌肉在移動。這是一個能夠倒拔垂楊柳的身板——一尊讓人痛苦的身軀。 他說話的聲音,一種沙啞的男高音,讓他傳達(dá)出來的那種強悍勁頭更勝一籌。那種聲音里有一絲老子為尊的蔑視,哪怕面對他喜歡的人——紐黑文憎恨他這種霸道勁頭的大有人在。 “喂,別以為我在這些事物上的觀點是一言九鼎,”他好像在說,“只是因為我比你強壯,更有男子氣概!蔽覀兺诟吣昙墝W(xué)生聯(lián)誼會,我們卻從來算不上過從甚密,但是我一向感覺他認(rèn)可我,很想讓我像他一樣,以他自己那種生硬的、挑釁的渴望喜歡他。 在陽光明媚的門廊里,我們聊了一會兒。 “我在這里弄到了一處令人垂涎的地方!彼f,兩只眼睛炯炯有神,骨碌碌地轉(zhuǎn)動。 他用一條胳膊把我轉(zhuǎn)過來,他那肥碩的大手指向了前面一幕狹長的景色,包括一個下沉式意大利花園,芳香四溢的玫瑰,一艘獅子鼻狀汽艇,隨著波浪觸碰著岸邊。 “這地兒原本是德梅因的,一個做石油生意的人!彼职盐肄D(zhuǎn)回來,客氣卻突兀!拔覀冞M(jìn)屋吧! 我們走過一條高高的門道,進(jìn)入一個明亮的玫瑰色空間,兩端都是法國式窗戶,和這空間脆弱地連接在一起。窗戶半掩著,耀眼的白光和室外清新的綠草對比鮮明,看去好像青草長進(jìn)了房子里一截兒。習(xí)習(xí)涼風(fēng)吹進(jìn)了屋子,把一頭的窗簾撩起來,如同淡色的旗幟從另一頭飄了起來,迎風(fēng)招展,卷向天花板那幅霜雪覆蓋似的婚禮蛋糕圖案,然后在酒紅色地毯上起伏波動,在上面投下一道影子,如同大風(fēng)在海面上興風(fēng)作浪。 屋子里唯一巋然不動的物件是一張巨大的長沙發(fā),兩個年輕的女人在上面坐著,仿佛坐在一個拴得死死的氣球上。她們都身穿白色衣服,裙裝在飄拂,窸窣作響,仿佛她們在這大宅里短暫飛行了一陣子剛剛落地。我一定是失神地站了一會兒,聆聽窗簾的飄拂和拍擊聲,以及墻上一幅畫的呻吟聲。接下來響起一陣隆隆之聲,是湯姆·布坎南把后窗戶關(guān)上了,穿堂風(fēng)一下子在屋子里消失了,窗簾、地毯和兩個鼓鼓囊囊的女人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比較年輕的女人,對我來說是陌生人。她在沙發(fā)上伸展得筆直,紋絲不動,只是下巴頦兒微微抬起來一點,仿佛什么東西很可能要倒下去,她須抬起一點下巴來保持平衡。如果她用眼角的余光看見了我,她沒有流露一點跡象——確實,我進(jìn)屋子打擾了她,小聲表示歉意,差一點把自己嚇著了。 另一女郎,黛茜,做出要起來的樣子——她稍稍向前欠了欠身子,露出一臉誠意的表情。隨后她笑了,一聲荒唐卻好聽的短促笑聲,我于是也跟著笑起來,向前邁幾步進(jìn)了屋子。 “我都——都幸福得癱在沙發(fā)上了。” 她又笑起來,仿佛她說了什么非常俏皮的話,而且拉著我的手等了一會兒,抬頭打量我的臉,發(fā)誓說這世上沒有什么人是她這么想看見的。這就是她的說話方式。她使了一個眼色,嘟嘟噥噥地說那個平衡身體的女孩姓貝克。(我聽人家說,黛茜嘟嘟噥噥說話,就是想讓人往她身上靠近;一種南轅北轍的吹毛求疵,絲毫無損媚人之處。) 不管怎樣,貝克小姐的嘴唇還是上下碰了碰,她沖我點了點頭,幾乎覺察不到是在點頭,然后她旋即把頭挺了挺直——她保持平衡的那東西明顯地傾斜了一點,這讓她委實嚇了一跳。我的嘴唇不由得又是一聲道歉。幾乎所有旁若無人的表現(xiàn),都會讓我由衷敬佩。 我回頭看了看我的表妹,因她開始問我一些問題,聲音很低,卻依然有些顫抖。這種聲音,耳朵要緊趕慢趕地跟上,仿佛每句話都是一連串音符的排列,一旦彈奏過就再也不重復(fù)了。她的臉色悲戚戚的,因為其中有明亮的東西而顯得可愛,兩只明亮的眼睛,一張明亮的熱情的嘴,但是她的聲音里有一種興奮,男人們一旦留意過就很難忘記了:一種吟唱的強制,一聲悄聲的“聽啊”,一種保證,說她干過一些快活的激動的事情,不久前的事兒,因為快活的興奮的東西會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徘徊不去。 我告訴她,我到東部來的路上,在芝加哥停留了一兩天,十幾個人都要我向她問好。 “他們都想我了嗎?”她大驚小怪地喊道。 “整個城市都很蕭條。所有的汽車都讓人把后輪涂成了黑色,像致哀的花圈,北邊湖岸一帶,整宿都聽得見悲慟不已的苦嘆! “多么多姿多彩!我們回去吧,湯姆。明天就走!”然后她話鋒一轉(zhuǎn)補充說,“你應(yīng)該去看看那個嬰兒。” “我是該去看看的。” “她睡著了。她三歲了。你還沒有見過她吧?” “還沒有! “嗯,你應(yīng)該去看看她。她——” 湯姆·布坎南一刻也不停頓,在屋子里飄來蕩去的,這時停下來,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你在干什么,尼克?” “做證券! “跟誰做?” 我如實相告。 “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彼鋽嗟卣f。 這話讓我很不受用。 “你會聽說的,”我干脆地答道,“只要你在東部待著,會聽說的! “啊,我會待在東部的,你不用操心,”他說,瞅了一眼黛茜,隨后回看著我,仿佛因為什么事情更加警惕起來!拔乙沁到別的地方去,那就是大笨蛋一個。” 這時貝克小姐插話道:“絕對!”她冷不丁地來一句,把我嚇了一跳——自從我進(jìn)來這屋子,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很顯然,像我一樣,這話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她打了一個哈欠,接著一連串干脆利落的動作,倏然一下站到了屋子的中間。 “我快成僵尸了,”她訴苦說,“我都記不得在那沙發(fā)上躺了多久! “別看我,”黛茜反擊道,“我整整一個下午都在努力把你打發(fā)到紐約去! “不要了,多謝,”貝克小姐說,沖著剛從餐廳端過來的第四杯雞尾酒,“我在接受嚴(yán)格的訓(xùn)練! 她的主人打量著她,滿腹狐疑。 “哼,你在訓(xùn)練!”他舉起他的酒杯一飲而盡,仿佛那玻璃杯下只有一滴酒,“我不明白你怎么把事情搞定的! 我看著貝克小姐,疑惑她“搞定”了什么事情。我喜歡打量她。這姑娘條很順,乳房不大,身材挺挺的,像年輕的軍校學(xué)員,闊肩挺胸,身姿畢現(xiàn)。她那兩只灰色的回避陽光的眼睛對我回眸而視,在一張倦態(tài)的迷人的幽怨的臉上顯得客氣而神交,充滿好奇。我這時突然想到,我見過她,或者見過她的畫像,說不清在什么地方。 “你住在西蛋,”她用不屑的口氣說,“我認(rèn)識那里的一個人。” “我是誰都不認(rèn)識——” “你一定認(rèn)識蓋茨比! “蓋茨比?”黛茜搶話說,“蓋茨比是干什么的?” 我還來不及回答蓋茨比是我的鄰居,晚餐宣布就緒了;湯姆·布坎南不由分說把他的強有力的手臂插進(jìn)了我的胳膊下,把我從客廳強拉出來,仿佛他在往另一處布局挪動一枚棋子。 兩個年輕的女子身姿窈窕卻顯得有些慵懶,兩只手輕輕地擱在胯上,趕在我們前邊走進(jìn)了那條通著面朝落日的玫瑰色門廊,只見餐桌上四支蠟燭在漸息的晚風(fēng)中搖曳。 “為什么點上蠟燭?”黛茜表示不滿,緊鎖眉頭。她用纖指一一把蠟燭撲滅!霸儆袃蓚星期就是一年中最長的日子,”她眉飛色舞地打量一下我們,“你們不總是對一年中最漫長的日子翹首以待嗎,怎么會忘掉呢?我總在盼望一年中這最長的日子,把它記得死死的。” “我們應(yīng)該規(guī)劃一下。”貝克小姐一邊打哈欠一邊說。 “好呀,”黛茜說,“我們怎么規(guī)劃才好呢?”她轉(zhuǎn)向了我,一籌莫展的樣子!叭藗兌荚趺匆(guī)劃呢?” 我來不及回答,她的眼睛緊緊盯著她的小拇指,驚懼的神色充滿了兩眼。 “快看!”她訴苦說,“我把小拇指傷著了! 我們都爭相看去——只是指節(jié)弄黑了、弄青了而已。 “都怨你,湯姆,”她譴責(zé)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結(jié)果是故意的。嫁給一個魯莽漢子,塊頭大,身量足,彪形的人種,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可不喜歡‘彪形’這個詞兒,”湯姆不容分說地反對道,“哪怕是開玩笑都不愛聽。” “就是彪形嘛!摈燔绮灰啦火埖卣f。 時不時,黛茜和貝克小姐同時說話,互不相讓,卻只是打趣一番,根本不是在閑聊,言談話語都顯得輕薄寡淡,一如她們白色的裙裝以及無視一切欲望的沒個性的眼睛一樣。她們身在餐桌邊,接受湯姆和我在場的事實,只是出于客氣做出一種喜歡的樣子,陪我們或者被我們陪著。她們知道晚餐很快就過去了,稍晚一會兒這個夜晚也會過去,心不在焉地打發(fā)掉了。這和西部截然不同,那邊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緊趕緊,一直熱鬧到結(jié)束,預(yù)料的東西一個接一個都失望了,要么就是緊張兮兮地為每寸光陰擔(dān)心害怕。 “你讓我感到?jīng)]有文明了,黛茜,”我喝過第二杯帶有軟木塞味道的、相當(dāng)難忘的紅葡萄酒時,我實話實說道,“難道你不能說說莊稼收成或者什么別的話題嗎?” 我說這話只是隨口而出,沒有什么特別意思,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反響大出意外。 “文明正在分崩離析,”湯姆用詞強烈地開口道,“我對世事算看透了,成了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你看過那個名叫戈達(dá)德的人寫的《華麗帝國的沉浮》嗎?” “哦,沒有!蔽掖鸬溃瑢λ目跉夂苁浅泽@。 “嗯,那是一部很不賴的書,世人都應(yīng)該看看。書的主旨是:如果我們白人不提高警惕的話,白色人種將會被徹底淹沒。里面講的都是科學(xué)的內(nèi)容;都是被證明了的! “湯姆越來越深刻了,”黛茜說,臉上流露出沒有思想的悲哀的表情,“他讀那些深刻的書,里面都是大長單詞。我們說過的那個單詞叫什么來著——” “哦,這些書都是很有科學(xué)道理的,”湯姆緊扣話題不放,很不耐煩地看了黛茜一眼,“這個家伙把全部事情都講清楚了,F(xiàn)在就看我們的了,我們可是統(tǒng)治種族,要時刻警惕,否則別的種族就會掌控時局了! “我們已經(jīng)把他們打敗了!摈燔玎絿伒,對著強烈的日頭直眨眼睛。 “你應(yīng)該生活在加利福尼亞——”貝克小姐開口道,但是湯姆重重地挪動椅子,把她的話打斷了。 “這種看法就是說我們都是北歐民族。我是的,你是的,你也是的,而且……”猶豫片刻后輕輕地點一下頭,把黛茜也算上,然后沖我眨了眨眼睛,“我們生產(chǎn)出來構(gòu)成文明的所有東西——,科學(xué)和藝術(shù),所有這類東西。你們明白了嗎?” 他注意力集中,有些東西還很動人,仿佛他自以為是的高論,比古人更精準(zhǔn)到位,卻還意猶未盡。就在這當(dāng)口,屋子里的電話響了,管家離開門廊去接,黛茜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當(dāng)口,向我探過身子。 “我來告訴你一個家庭秘聞,”她熱情洋溢地悄聲說,“是說那個管家的鼻子呢。你想聽聽有關(guān)管家鼻子的事兒嗎?” “我今晚就是沖這個才來的。” “哦,他原本不是一個管家;他原來是在紐約一戶人家做銀器打磨的,那家有一套銀器供兩百多人使用呢。他得一天到晚打磨銀器,日久天長的,這活兒就開始影響他的鼻子了——” “事情越來越糟糕。”貝克小姐從旁搭話說。 “沒錯。事情越來越糟糕,最后他不得已放棄了這個位置。” 這會兒,最后一縷陽光落了下去,在黛茜容光煥發(fā)的面容上留下了浪漫的關(guān)愛;她的聲音逼迫我向前探著身子,大氣不敢出,豎起耳朵聆聽——接著,陽光暗淡下去,每縷陽光離開她都戀戀不舍,難免遺憾,如同孩子在暮色中離開一條令人向往的街道。 管家回來了,在湯姆耳邊嘀咕了幾句什么,湯姆聽了皺起眉頭,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一聲不響地走進(jìn)了屋子,什么也沒有說。好像湯姆的離去讓黛茜的內(nèi)心什么東西一下子醒過勁兒來,她又向前探過身子,聲音有了熱情,像唱歌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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