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間房舍都是一座燭臺》是80后作家甫躍輝的最新作品集。
《每一間房舍都是一座燭臺》主要寫的是青年人“顧零洲”的和幾位女性的交往。每一個故事,都試圖抵達人性的幽暗地帶,試圖碰觸那些難以言說的秘密、憂傷、疼痛、脆弱和執(zhí)拗。
《每一間房舍都是一座燭臺》作者甫躍輝曾獲得過郁達夫小說獎、人民文學(xué)之星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獎、十月文學(xué)獎、“紫金?人民文學(xué)之星”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獎、十月文學(xué)獎、高黎貢文學(xué)獎等。能夠?qū)懗錾畹臍埧岷托撵`的各種掙扎的作者,他是怎么關(guān)照這個變化著社會的。通過《親愛的》《三條命》《彎曲的影子》三個中篇你可以略窺一二。
甫躍輝,1984年6月生,云南保山人,復(fù)旦大學(xué)首屆文學(xué)寫作專業(yè)研究生。小說見《人民文學(xué)》《收獲》《十月》等刊。中短篇小說集《少年游》入選中國作協(xié)2011年度“21世紀文學(xué)之星叢書”。另出版長篇小說《刻舟記》、短篇小說集《動物園》、中篇小說集《魚王》。有小說入選選刊、年選及《中國當代文學(xué)經(jīng)典必讀》等選本。先后獲得《上海文學(xué)》短篇小說新人獎、第十屆華語傳媒大獎年度新人提名獎、第二屆郁達夫小說獎、首屆“紫金·人民文學(xué)之星”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獎、第十屆“十月文學(xué)獎”等。
親愛的
三條命
彎曲的影子
后記:有一盞燈
《每一間房舍都是一座燭臺》:
他們坐最后一排,其間,她的電話響了,她先是低聲說了幾句,忽地站起,一級一級走下臺階,出了電影院。許久,臺階都空蕩蕩的,沒有她的影子出現(xiàn)。他盯著電影屏幕,想著,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得一個人回賓館,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城市待兩天。
他和她的事兒,就這么結(jié)束了,恍若從未發(fā)生。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些傷感。大概半小時,她卻回來了。她一級一級上臺階,電影屏幕上燈光忽明忽暗,她的臉也忽明忽暗,微笑也忽明忽暗。 一 第一次見到傅笳,顧零洲腦海里蹦出一個形象:一頭紫色的毛絨熊。后來他告訴她時,她咯咯笑了一陣,“為什么是紫色的?應(yīng)該是灰色的啊!彼f,因為她的很多衣服都是灰色的,有朋友就喊她小灰。他心里默默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小灰,小灰!”可他腦海里還是固執(zhí)地蹦出一頭紫色的毛絨熊。因為第一次在微博上看到她的照片,她穿的是一件紫色的T恤吧。
但他只是抱了抱她,什么也沒說。 她從北京過來做一個文化活動的采訪,約了幾個人吃飯。他和她都到晚了。他到時,酒桌上已經(jīng)有十來個人吧,年長的年輕的都有,只有兩把椅子還空著,他坐了其中一把。他們都說:“你怎么才來啊,罰酒罰酒!”立即有人給他倒了一杯紅酒,他咕嘟咕嘟喝了,說:“我這哪里算遲到啊,正主兒不還沒到嗎?”有兩個男人笑,說還以為你們會一塊兒來呢。他只笑笑,沒答話。
大家就接著聊些別的,有一搭沒一搭地夾著桌上的冷菜。熱菜還沒上,大家都等著她呢。他為此有點兒吃驚! ∷人蓺q,他們認識不過三四個月,在網(wǎng)上聊得挺多,挺高興。她性格開朗、直爽,結(jié)婚前有過好多個男朋友,對男女之事好像挺隨意的。也不能說是隨意,她有一種能力,把男女之事看得特別自然,能夠隨便言談,不會給人絲毫淫穢感。這讓他著迷! 靶☆櫚,今天只有你能陪她喝了,我們都不行。”書法家趙東元說。 “聽說她只喝白的,從來沒醉過,四川人都這么厲害嗎?”書法家尤澤鵬說! 斑@個壓力可大了……”他嘖嘖嘴。 “沒事沒事,我們小顧夠生猛,啤酒都是二十瓶打底的……”說話一向喜歡夸張的書法評論家李玉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 ∷残πΓ骸翱晌夷鞘瞧【疲劝拙,完全像是喝藥。”心里想著她照片上的樣子,還完全是孩子的模樣,有那么大酒量?為了待會兒不會出丑,他特意要了一罐酸奶,他聽人說過,喝酒前喝一點兒酸奶,可以讓胃少一點兒刺激。
一個小個子女孩兒推門進來了,短發(fā),微笑著,一身休閑打扮! 把!你們?nèi)搅税?”她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笆前。以為你跟小顧一塊兒來呢。”趙東元看了他一眼,笑著站起來! ∷π,飛快地朝他瞥了一眼,他也看著她,她穿著寬松的紫色厚T恤,就這么著,他腦海里蹦出了那個形象:一頭紫色的毛絨熊! ∷筮吺怯葷声i和趙東元,他右邊是李玉明。他們緊挨著坐。熱菜這時候才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上來,啤酒也上來了,兩瓶兩瓶地上。打開的啤酒放在他手邊,他給她倒?jié)M了,再給自己倒?jié)M。他舉起杯子,說:“喝一個。”她轉(zhuǎn)回視線,淡淡一笑,和他輕輕地碰一下杯子,微微一仰脖子,喝光了。他很快又給她倒?jié)M了,然后,再給自己倒?jié)M。大家都在說話,他幾乎沒怎么聽,只是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看到她把右腳撩起來,蹬在椅子上。真叫人吃驚。他從未在這樣的場合看到誰——尤其女孩子,會這樣做。但她是那么自然,并沒有一絲一毫讓他感到不舒服。她說話也很隨意,她喊席上的人,“東元,我們喝一個!被蛘,“李玉明,我們喝一個。”換做他喊他們,從來都是一口一個“老師”。他們對她并不惱,都很高興地笑著,和她“喝一個”! ∈畞砥科【坪芸炀鸵姷琢。 他雖然酒量好,若在往日,也會有些醉意的,可這天,什么感覺都沒有。
她去了三次廁所,他去了一次。他開玩笑說:“你膀胱這么?”她笑:“那怎么辦啊?”她笑起來真好看,微微地瞇一下眼,咧開嘴,露出勻稱潔白的牙齒。他心里像是有水波一樣的暖暖的東西漾動著。接下來會怎樣呢?他心里蠕蠕的,仿佛看到了某種可能性。這時候,李玉明要撤了,忽然對他說:“小顧,我看你和小傅在一塊兒得了。”他心里一驚,開玩笑似的說:“誰敢和她在一起啊。微博上都有人嚇自己小孩,說你再不聽話,以后讓傅笳做你老婆。”大家都笑。傅笳緋紅著臉,笑著說:“哪有?”他暗暗罵自己,你為什么不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呢?又不由得一驚,你還真想著和她在一塊兒。俊 ±钣衩骱陀葷声i走后,他們又喝了幾杯,也撤了。趙東元一只手摩挲著自己的光頭,一只手把她往顧零洲身邊推,要他先打車送她回賓館。她住的賓館并不遠。他樂得順水推舟,和她先上了出租。出租車上,他一直暗暗想著,能不能生出點兒岔子,這時候如果出一次不大不小的車禍,他想他肯定會很高興吧。電話鈴響了,她對著電話說:“喂?”對方說了什么,她一再解釋。他聽得出,是她丈夫。他扭過頭去,看車窗外。夜很深了,街上人不多了,燈火如同空洞的落寞的眼。
她掛了電話,他轉(zhuǎn)過臉看著她:“我們繼續(xù)喝點兒?” “先找個地方上廁所。”她笑。 最后,在一家干鍋店解決了問題。他們翻了翻菜單,都提不起興趣。他提議說:“其實也不餓,就是找個地方喝酒,要不去大排檔?”她說:“去哪兒呢?”他說自家附近就有上海很有名的大排檔,她笑了一下,說:“聽你的。”就這么著,他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他住處附近的大排檔。后來,他想,這時候的他是不是已經(jīng)有別的想法了? 十點多鐘正是大排檔火熱的時候,他們要了些烤串,要了四瓶啤酒?敬]印象中那么好吃,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絲毫沒顯示出不高興。主要還是喝酒。啤酒很涼,伸手握住酒瓶,會倏然一驚,手上濕漉漉的像是露水。已經(jīng)是秋天了,大排檔再熱烈的氣氛也掩飾不住空氣里的涼意! ‖F(xiàn)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他端著酒杯,仔細看對面的她,她想事兒時,習(xí)慣性地伸手揪住耳邊的頭發(fā)往下扯,微微仰著臉,瞇縫著眼,眼珠子朝左一輪,又朝右一輪,尋找答案似的,終于,什么也沒找到。她便咧開嘴笑,蓄著短發(fā)的圓圓的腦袋往下微微一縮。
他看她笑,他也跟著笑。全不記得都聊了些什么,只記得酒一杯一杯下去,她不停地笑,他也跟著不停地笑。這時候,他才算找回了那個和他在網(wǎng)上每天聊天的人。不知怎么起的頭,說起各自認識的人,很快發(fā)現(xiàn),有不少人是他們共同認識的。他們開始給這些共同認識的朋友打電話。多數(shù)電話關(guān)機了,還有的沒人接,總算接通一個,對方喂了一聲,他便笑,說:“你肯定不知道我和誰一塊兒喝酒!彼咽謾C遞給她,她也笑著說:“你肯定不知道我和誰一塊兒喝!睊炝穗娫,他想,對方一定滿頭霧水吧! 疤当屏,咱倆!彼e著酒杯,笑著。 “是夠傻逼的!彼摽诙。事實上,他平日里幾乎不說臟話。 夜更深了,人在散去。旁邊剩下大片空落落的椅子。他們也結(jié)了賬,走人。時間大概是三點,或者四點。路邊的懸鈴木靜悄悄地立著,偶爾有一兩片葉子悠悠落下。她醉意很濃了,他的酒量比她大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他們趔趔趄趄地走著。一個本能般的意識在他腦海里躍動著! 澳愫臀一厝グ!彼f。他嚇了自己一跳。 “顧零洲,你喝多了吧?” “沒喝多啊,要不我和你回賓館?” “傻逼,你真喝多了!”她大聲說! 』蛟S是這話刺激了他,他心里猛地多了勇氣。他抱住了她,吻了上去。她扭著頭躲避他,抓了他的眼鏡扔到一邊,他眼前頓時模糊不清,只好一只手拽著她一只手到地上摸眼鏡。摸到了,再次吻上去,她推搡著他,可她哪里有他的力氣大呢。他幾乎是咬住了她的嘴唇。她往下墜著身體,他兩只手擁著她,把她推到路邊一棵懸鈴木上。她還在推他,嗚嚕嗚嚕地罵他傻逼。他沒有絲毫退縮。后來連他都不明白,他怎么會這樣?也就幾年前,他曾暗戀過好幾個女孩兒,三四年或者兩三年,他對誰都沒說過“喜歡”或者“愛”,因為不敢。
他現(xiàn)在怎么就敢?那些過往的怯懦像夢境一樣瞬間閃回又消失。他再次確認了懷中的肉體,隔著衣服,他也能感覺得到她的溫暖。這一刻,他需要她。他努力地吻著她。好一會兒,終于,她不再掙扎。她回應(yīng)著他。他們的舌頭交織在一起。 “今晚,我們在一起好嗎?”他放開她! 澳阕屛一厝ズ脝幔俊彼恐鴳意從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的聲音很低,在夜色里掀不起一點兒漣漪。 “為什么我們不能在一起?”他也蹲下,兩手抓住她的肩膀! 拔矣欣瞎模矣植粣勰!顧零洲,你怎么是這樣的人?”她說著,又抓了他的眼鏡扔在一邊。 他一面在地上摸眼鏡,一面問:“我是什么樣的人。俊彼罅寺曇,說:“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想錯了,你怎么是這樣的人?!”他總算摸到了眼鏡,說:“我沒把你想成什么樣的人啊,我就想跟你在一起,這有什么不對?!” “求求你,讓我回去好嗎?”她又低了聲音。 現(xiàn)在,他眼前的她再次清楚了。短發(fā),圓臉,鼻尖兒紅紅的,眼神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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