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精微婉曲的筆觸,既描寫充滿現(xiàn)代氣息的火熱生活,也刻畫柴米油鹽日常狀態(tài)下的不尋常。她喜歡在小說的敘述和結構上保持貫穿到底的懸念。不是偵探小說式的懸念,而是基于生活邏輯和人物關系、心靈展示而自然形成的或可能性。她的小說不僅成功表現(xiàn)了人生的種種況味,還擁有真實、銳利的內在力度,從而帶給讀者五味雜陳、混沌豐富、欲說還休的美學體驗。
趙燕飛,當過教師、記者,在《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花城》《廣州文藝》《芳草》《天津文學》《西湖》等刊物發(fā)表長篇小說一部、中短篇小說若干,部分小說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刊物選載,出版中短篇小說集《瀏陽河上煙花雨》,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中青年作家研討班學員。
河邊的曼陀羅
天和
出水芙蓉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聲長嘯
《一聲長嘯》:
城里人都這樣嗎?葉子問大姐。大姐說,可能吧,要知道城里人住這么小的房子,我寧愿待在云谷村天天扯豬草。三姐也嘟著嘴說,就是,這個鐵床睡起來一點都不舒服。二姐嗆三姐,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和我換唄,你也嘗一嘗每天爬上爬下的滋味。大姐生了氣,瞧你倆那點出息!不想住小房子不想爬上爬下,那就發(fā)狠讀書唄,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嫁個好男人,以后住大房子去!葉子忍住沒頂大姐,這場抱怨,原本是大姐先挑起來的。
父親要三班倒。他是一工區(qū)采煤一隊的隊長。馬山煤礦共有三個工區(qū),煤礦總部設在一工區(qū),其他兩個工區(qū)離礦部較遠。因為父親屬于業(yè)務骨干,礦里安排母親去礦工食堂做家屬工。母親分在小炒部,只要做白班。有一天放學后,母親要葉子去小賣部買鹽,迎面碰到一個全身上下黑乎乎的人。葉子正納悶那人怎么臟成這樣,從頭到腳,只有眼睛里露著兩抹白。
葉子!那人突然喊了一句。葉子一驚,他是誰?聲音好熟悉。連你爸都不認識了?那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原來是父親。望著黑黑的父親,葉子突然鼻子一酸,眼就紅了。怎么了葉子?父親揉搓著雙手,與葉子保持足夠的距離。他剛出井,沒來得及洗澡。葉子卻穿著一條潔白的的確良連衣裙。
從這以后,父親偷偷帶回來的班中餐,葉子再也咽不下去。父親很奇怪,葉子一直喜歡班中餐的味道。班中餐里的內容明顯好過家里的飯菜。母親端上桌的,大多是青椒炒干蘿卜條、苦瓜炒茄子之類,若有一碗青椒炒帶皮油渣,或是煎得一面白一面黃的新鮮豆腐,上面散落著幾粒螞蟻般的肉末,就算是打牙祭了。班中餐呢,有香氣四溢的煎雞蛋,有油光發(fā)亮的五花肉,偶爾還有炸得外焦內嫩的魚塊。父親的班中餐,總是省給葉子吃。對此,三個姐姐從不嫉妒。葉子身體弱,應該補一補。姐姐們不計較,葉子仍然堅持要和姐姐們一起分享。有時還會強行喂父親一塊五花肉,喂母親一片煎雞蛋。大姐曾開葉子的玩笑,就那幾口肉,不要塞給這個吃那個嘗的,把你喂壯實點,別動不動發(fā)燒就行。瞧你那豬腦袋,還不是高燒不退給整的。葉子歪了頭笑著問大姐:我們四個,誰的學習成績最好?大姐將手按在葉子頭上,使勁揉了揉葉子又黃又短的頭發(fā),半是無奈半是贊許地說,當然是豬腦袋的成績最好……大姐只在馬山煤礦子弟學校讀了一年書。她的成績雖然不像葉子那樣拔尖,在班上也是中等偏上的。
當她提出不讀書了,要和另外兩個女同學一起去廣州打工時,父親和母親都不同意。他們希望大姐讀完高中再出去打工。大姐不聽。大姐去廣州之前的那個晚上,沒睡自己的上鋪,她硬要和葉子擠在一起睡,她硬要將一只胳膊塞在葉子的脖子下,摟著葉子,一直到天亮。
大姐去廣州后,父親分到了一套家屬房。兩室一廳,有廚房,有衛(wèi)生間,竟然還有個小小的陽臺。父親和母親總算有了完整的臥室。葉子和兩個姐姐共一間臥室。仍是那兩張動一下就咯吱響的鐵床,然而,不用出家門就能上衛(wèi)生間,還是讓大家著實高興了一番。
搬進套房的第二天,母親就買回一只竹條編的雞籠,雞籠里裝著六只淺黃色的小雞,小雞們有的半瞇著眼發(fā)呆,有的篤篤地啄著雞籠。母親興奮得臉放紅光,她早就想喂雞了。每每見到同事們拎著潲水回家喂豬,她就眼紅得不行。母親一直想要喂一頭豬。家屬區(qū)中間有兩座小山包,早被大家盯上了,有人辟出一塊地來種菜,有人砌一兩間雜屋,喂豬,養(yǎng)雞,或者堆放煤球等雜物。雜屋都用木板做了簡易門,主人不在時,門上都掛著小鐵鎖。父親打消了母親喂豬的念頭。父親說,你先將幾個女兒培養(yǎng)好,再去喂豬也不遲。母親平時嗓門要多大有多大,一說到幾個女兒,那底氣,就像不小心被刺破的氣球,立馬癟了。其實母親完全可以這樣說服父親:我也是為了幾個女兒,如果家里再寬裕一點,再怎么著也要讓老大念完高中……葉子原打算在陽臺栽幾株鳶尾,養(yǎng)幾盆蘭草,再種幾棵鳳仙花。沒想到母親將陽臺整成了雞圈。晾衣服的長鐵絲,不得不盡量靠近陽臺外側。否則,濕衣服滴下來的水,難保不將小雞淋出毛病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