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姿有日子沒來這種地方了,自從她訂了婚,決定做個賢妻良母以后。
吧臺上,高腳杯散發(fā)著誘人的酒香,微醺的臉埋在亞麻色的長發(fā)間,耳邊是陌生男人的竊竊私語,她本想報之一笑,胃里卻猛地一陣翻滾,推開人跌跌撞撞地跑向洗手間,還沒走到,就吐了一地。
朋友趕到時,賴姿正被一眾人圍著,披頭散發(fā)地坐在地上。冷冷的一張臉,說哭不哭,說笑不笑。
賴姿曾說,如果哪天宋鐘仁干了對不起她的事,她要殺了他,從喉嚨下刀一路劃剌,開膛破肚。為了證明自己言出必行,她特意花30塊錢買了把王麻子,只可惜,這刀除了削水果到zui后也沒派上什么用場。畢竟,她說這話的時候剛二十四歲,還不知道什么是天黑路滑,社會復(fù)雜。
茜哥開著車,對賴姿的遭遇頗有些同情。年少時愛情是兩人共同進步;成年后,你走一步,我才肯走一步;到了賴姿身上,是別人算計一步,她往里跳一步,結(jié)果摔得頭破血流。
賴姿點了根煙,開始瘋笑。
死?她才不會去死。就算要死,她也得死在宋鐘仁面前,三尺白綾血濺五步,讓他這輩子一聽到她的名字就不得安生。
可事實上,不得安生的從來都只是她一個人。
從天堂到地獄,賴姿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
知名導(dǎo)演因偷稅鋃鐺入獄的標(biāo)題赫然出現(xiàn)在各家的頭版頭條,更有甚者不辭辛苦地挖出賴姿念書時頻繁出入酒吧場所的照片,好用來佐證如今的星二代早就腐朽到了骨子里。
愛情的結(jié)束,父親的入獄,查封的家產(chǎn),媒體報刊仿佛親臨者般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像是追逐腐肉的禿鷹,硬是要把zui后一滴血肉啃食干凈才肯罷休。
如果說本命年諸事不順,賴姿不順得有些過火了。
但是,她認(rèn)了。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她并不膽怯,也不屈于宋家顯赫,她本以為自己能跟宋鐘仁拼個你死我活。但是zui后,她認(rèn)了。
她不得不認(rèn)。
茜哥說,這完全不像賴姿的性格,不像她無法無天的性格。
賴姿別過頭,靠在車窗上半天才說了當(dāng)晚的第yi句話:“你還有錢嗎?”
你真的很難想象這句話會從賴姿嘴里說出來,讓她咬牙求別人,簡直比殺了她更要命。
幸好,賴姿臉皮夠厚。她得借錢,借所有能借的錢,她想把老爸從里面撈出來?伤午娙蚀蛄苏泻簦幻X都找不來,別說是撈人,連吃住都成問題。
可就算是宋鐘仁把她逼到這個份兒上,她還是不能去找他,不肯去找他。
茜哥明知道賴姿是被姓宋的抓住了什么把柄,卻也沒有追問,她太了解她,總想著給她留著那點可笑的自尊。
茜哥拿出一張銀行卡,錢不多,卻是她拍了小半年戲的所有薪酬,如果是從前賴姿不會放在眼里,但至少現(xiàn)在這錢能幫她找個住處。
茜哥說:“拿著吧,要不是你,我也就還是個跑龍?zhí)椎。?/p>
賴姿向來傲嬌,不喜歡跟別人擠著住,茜哥說,這叫賤,這叫犯賤。
賴姿輕吐了口煙圈,一笑。幸好,茜哥還在,這個狐朋狗友還在。
她把卡還給她:“用不著,你幫我買張機票就成。”
茜哥問:“現(xiàn)在這操性,你還打算去哪兒?”
賴姿不吭聲。
“說話啊,啞巴啦!
賴姿停了三秒,吐了倆字:“香港!
“什么意思?”茜哥皺眉:“你該不會是……”
賴姿看著窗外:“朋友介紹的,靠譜兒。”
“朋友?得了吧我才不信。不是,我說你是沒吃過虧還是怎么著?”
“那邊給的錢是這邊的三倍。”賴姿說了實話。
茜哥怒了:“我說賴大導(dǎo)兒,你丫一身本事就是為了去給那幫混蛋洗錢的?現(xiàn)在可算出息了,一作你就往死里作,出門忘吃藥了吧你!”
賴姿點了下煙灰:“只要能來錢快,拍什么不是拍?”
“錢錢,又是錢!”茜哥怒道。
平時賴姿雖然頹,眼神里卻從不會有膽怯,不會有慌張,怎么就落到這步田地了?
茜哥想到了一個人,也許能幫得上忙的人。她打開車窗,散著滿車的煙味:“姿兒,告兒你件事……”茜哥頓了頓:“我今天見葉瑛那小兔崽子了,在機場!
賴姿微微一怔。如果說整晚她還勉強能擠出一絲笑容,在聽到葉瑛這個名字時,她徹底沉默了。她雙腿蜷縮在后座上,埋著頭,滑落的發(fā)梢擦過指間的煙火,微微燒灼的味道。
回憶太多,悲苦太多,一想起來會讓人莫名的心酸。
賴姿猶然記得,宋鐘仁zui后說得那句話,不緊不慢地:“聽說,葉瑛要回來了!
她被這句話嚇得發(fā)抖。
她被那種語氣、那樣神情的宋鐘仁嚇得發(fā)抖。
賴姿從小活得就像個土匪,卻偏偏有個軟肋,那就是葉瑛,從小在她身邊長大的葉瑛。
宋鐘仁在提到葉瑛時特意停頓,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賴姿略顯慌亂的神情,手心一頓,然后當(dāng)著賴姿的面將訂婚戒指丟在了垃圾桶里。
茜哥知道后拍手稱快,說:“宋鐘仁要是能把葉瑛整死也算是功德一件!
茜哥向來不喜歡葉瑛,她多半是把賴姿當(dāng)下的遭遇都?xì)w咎到了那孩子身上。不巧的是,偏偏從那件事后葉瑛混得一日千里,這就更顯得賴姿命運多崎,可憐的同時又非?珊。
車窗外不知何時窸窸窣窣地飄起了雪花,彩虹橋上遲遲緩行的車輛,一片橙光里的車水馬龍像是夢境般不真實。
這光刺得眼睛生疼,賴姿連忙避開。
初雪,本該是個浪漫的日子。
冷風(fēng)吹開賴姿額前的碎發(fā),她隔著車窗,攢滅了煙:“茜哥啊,還記得咱們從前么?”
茜哥說:“記得啊,一個葉瑛一個你,兩個二世祖!
賴姿似有似無地笑著:“還記仇呢你!
“可不,我心眼小著呢!
賴姿抬著頭窗外的一切,讓人似有似無地想起了那個夜晚,若是說熟悉,賴姿竟快要忘了那是多久前的事情,若說是陌生,她卻記得每個場景,全是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