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們
書單推薦
新書推薦
|
人生苦短欲望長
巴黎,美麗城。倫敦,伊斯靈頓。神秘美麗的年輕女人娜拉像蝴蝶般在這兩個城市停留。她點燃了布萊里奧的欲望,也熄滅了他奄奄一息的婚姻。孤獨讓他難以忍受,他愿意鋌而走險。她從墨菲身上卷走的不只是錢,他卻一直期盼她回到身邊。她在欺騙的路上越走越遠,而他的愛卻捉不住她。他一無所有,除了孤獨。她什么都沒有,除了自由,F(xiàn)在,他什么都有了,除了生活。
1.2010年法國重要書獎費米娜獎獲得者帕特里克?拉佩爾獲獎作。費米娜文學獎是與龔古爾文學獎齊名的女性文學獎,法國六大文學獎之一。創(chuàng)辦于1904年的法國費米娜文學獎,評委全由女性組成。法國女性是非常挑剔的群體,能夠獲評全是女性評委作家的文學獎,說明帕特里克·拉佩爾超群的男性作家感悟力俘獲了女性讀者的細膩內(nèi)心。2.這是一部關于愛的理想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的感傷之作。作者以細膩的筆觸、蒙太奇式的手法、男性的視角來看待在當代全球經(jīng)濟一體化社會中男女的愛情生活,討論愛情與金錢的關系,金錢與欲望的關系,表現(xiàn)當代人在婚姻、愛情中的掙扎、對真愛的渴望以及在對愛的追求中的痛苦與糾結(jié)。3.小說的主題——婚姻與愛情,是存在于現(xiàn)實社會的普遍問題,雖然小說反映的是歐洲人的愛情,但故事所表現(xiàn)出來的痛苦、無奈、矛盾、渴望卻是人類共通的,書中句句金句,可從中可看出男性的情感,男人的戀愛觀和男人對愛情的期望。4.想戀愛,戀愛中,戀愛過的人應該看看這本書。因為它可以讓你要么冷靜,要么現(xiàn)實,要么有所期待。
帕特里克·拉佩爾(Patrick Lapeyre):法國當代著名作家。2010年憑借《人生苦短欲望長》獲得法國女性文學獎——費米娜獎。至今共有八部小說面世,包括《易怒的人》《有所作為的遲鈍》《茜茜,就是我》等,其2004年的作品《男人妹》獲得法國“網(wǎng)絡圖書獎”,作品La Splendeur dans l’herbe即將與中國讀者見面。 拉佩爾的雄心壯志是要做一個“生活的畫師”。他花費了五年時間來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他的夢想就是“要將一種透明的生命或者生活赤裸裸地擺放在我的讀者面前。就像玻璃工一樣,我要將生活中詩意的美變得如玻璃般清晰而透明”。他想讓讀者的呼吸更加暢快淋漓,因為“一切是如此之美,還能讓人得到靈感去思考另一種美”。
1烈日炎炎,沒有一絲風。一輛白色汽車從公路上下來,緩緩駛進一條空曠的小道。小道兩邊的灌木組成了綠化帶。由于疏于管理與修剪,灌木叢里荒草叢生。汽車內(nèi)的男人一頭短直發(fā),斜倚在車窗上,似乎睜著眼睡著了。他的皮膚很粗糙,兩眼也黯淡無神,但是睫毛卻像孩子般顯得又細又長。他叫布萊里奧,今年四十一歲。這天是耶穌升天節(jié),他卻系著一條黑色皮領帶,穿著一雙紅色匡威鞋。公路上不時有汽車經(jīng)過,似乎由于太熱的緣故,過往的汽車也都顯得懶洋洋的,蜿蜒地向前行駛著。布萊里奧對路上的汽車不感興趣,只是默默地欣賞著風景:牧場,牲畜……牲畜也都由于太熱而到處尋找陰涼。一旦它們找到了陰涼,就會跟座椅上的布萊里奧一樣,躲在那里一動不動。而停車后的布萊里奧似乎在數(shù)牲畜的數(shù)量一樣,目不轉(zhuǎn)睛,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從汽車上下來,眼睛卻還是盯著那些牧場和牲畜。轉(zhuǎn)了轉(zhuǎn)僵直的腰后,他交叉著雙腿坐到了汽車引擎蓋上。放在汽車座椅上的手機不知什么時候響了起來,但是他懶得動彈,好像根本不關他的事似的。布萊里奧早就練成了這種既在場、又能置身于外的本事。以前他在觀察鄰居家的百葉窗時,時不時地可以聽到鋼琴聲。那時候,他就嘗試著對音樂不做任何反應。后來他發(fā)現(xiàn),無論什么聲音他都可以做到“聽”若罔聞,只要用眼睛盯著不遠處的一個目標,同時屏住呼吸——就像潛水員在水下閉氣那樣,F(xiàn)在他就是完全這么做的。直到感覺肺部憋得快要爆炸時,才不得不吐了一口氣。他突然感覺輕飄飄的,似乎失去了重量,似乎還能感覺到血液重新回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點燃了一支煙后,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為了找一家像樣的餐館,接下來他開車走了三十多公里。最終還是厭煩了,放棄了尋找,隨便停在了一個看起來不怎么樣的餐館前。餐館位于一棟平房里,平房外面是木制的露臺,還有五六棵沾滿灰塵的棕櫚樹。餐館里面悶熱潮濕,空氣似乎都凝固了,盡管開著窗戶,柜臺上還開著一臺藍色的大風扇。這個時間段的餐館已經(jīng)沒有什么顧客,只有三個西班牙人和一對夫妻。西班牙人一看就知道是經(jīng)過長途跋涉后的貨車司機,而那對夫妻看起來也已經(jīng)筋疲力盡,不想再開口說話。女侍者在餐廳后面不知忙碌著什么,風扇攪起的空氣從下往上吹著她的金發(fā)。這是初夏普通的一天。這天布萊里奧既沒有什么事情要做,也不等任何人。他一邊吃著盤子里的冷盤,一邊盤算著什么時候才能到達塞文山。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就像“命運小號”一樣,重新回蕩在這個空虛的下午。“路易,是我,”手機里傳來娜拉那虛弱、低啞的嗓音——他是那么熟悉她的聲音,即使在千萬種嗓音中都可以輕易地辨別出來,“我這會兒正在亞眠的英國朋友家里。不出意外的話,過幾天就能到巴黎。”“到巴黎?”他急忙站起來向衛(wèi)生間走去,以躲開旁邊那幾雙不知趣的耳朵。顯然,她是在火車站對面的一家咖啡館里給他打的電話。“你呢,”她問道,“你在哪兒?”“我在哪兒?”他重復著這句話,因為他習慣慢慢地想事情——慢到他總是最后一個理解自己身邊所發(fā)生的一切。“我正要去看我父母。這會兒在羅德海岬的某個地方!彼_始回答,但是嘴唇只是對著空氣開合——因為不知道什么原因,信號斷了。他試著又撥了幾次,然而每次結(jié)果都是同樣的機械的聲音:“聽到提示音后,請留言!边@時,衛(wèi)生間的燈自動熄了。布萊里奧僵直地站在黑暗中,手里依然握著手機,既沒有尋找開關,也不想去開門。也許他需要把自己關在黑暗中才能揣摩清楚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因為這個電話,他已經(jīng)等了兩年;氐讲妥郎虾,他感覺自己的雙手有點發(fā)抖,肩膀也不時地仿佛要抽搐一下,就像有點發(fā)燒一般!耙苍S,有的女孩之所以消失,就是為了體會回來時的快樂吧。”他一邊找自己的餐巾,一邊想。為了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又點了一杯葡萄酒,并堅持吃完已經(jīng)變涼的主菜,還盡量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已經(jīng)習慣了偽裝自己的心情。西班牙司機們開始打牌,而那對夫婦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布萊里奧吃完后,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四肢盡量舒展開。除了有點顫抖的手指,誰都不會看出來接過電話后他的內(nèi)心有多么激動。布萊里奧瞇起眼睛看著窗外。此時他的激動還伴隨著兩種矛盾的感覺:欣喜與害怕。他自己不停地思考、比較這兩種感覺。也許第一種感覺只不過是過濾鏡,是誘餌——過濾掉、誘使他忘記第二種感覺——害怕。那是一種隱隱約約的害怕,就像是預感,預感到將來可能要承受的痛苦。但是他越是考慮到那種不可名狀的害怕,就越是不可抑制的更感到欣喜。欣喜讓他激動,把他從憂慮的邊緣拉回來。一想到就要在巴黎再見到她了,那種迫切感就可以讓他忘掉一切。吃完飯上車之前,他再次試著給她打電話,但是依然沒有打通,依然是那句令人討厭的英語提示語。他太猶豫不決了,不知道該不該在見她之前再通一次電話。正是這種猶豫不決讓他在掛斷電話后,稍微安撫了他的失望之情。布萊里奧不想改變自己的行程安排,于是馬上又給父母通了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將在傍晚時分到達他們那里。出于小心謹慎,他又撥了妻子的號碼,但是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想順便確定一下妻子對任何事情還不知情!拔埂彼钠拮咏恿穗娫。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腿一陣發(fā)軟。于是,他又把電話掛了。也許是熱的吧。他這樣想。這時,他看到那對關系糟糕的夫婦開著一輛紅色小跑車從身邊經(jīng)過。兩個人的身影讓他想起那對大明星——杰克·帕蘭斯和碧姬·芭鐸。之后的幾分鐘他蜷縮在車里,感到一陣陣輕微的惡心。于是就靜靜地看著車窗外。路上一輛輛卡車經(jīng)過,路邊是高大的懸鈴木。他開始回憶跟娜拉的最后一次見面,那是在兩年前。然而此刻,見面時的細節(jié)已經(jīng)被他完全忘記了。思緒很亂,似乎他正在折磨自己的記憶力,想壓榨出一些往昔的信息。然而,那些聲音,那些畫面都已隨風而逝,再無蹤影。也許是大腦將那一幕已經(jīng)屏蔽,也許是潛意識中希望最后一次的見面再來一次。之后,他不再想她,只是心無旁騖地開車。汽車穿過空曠的山谷時,高空中的云彩似乎伴隨著他向前飄。太熱了,他關了所有的車窗,開起空調(diào)。冷風輕輕地吹著,仿佛是混合了麻醉藥一般,讓他似乎能夠忘掉現(xiàn)實,忘掉最近發(fā)生的種種事情。然而,事與愿違。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娜拉的電話,她的歸來,中斷的通話……都使他的生活將要發(fā)生很多變數(shù)。然而,也許在潛意識里,他應該能夠料想得到這些事遲早會發(fā)生。也許一些事情當我們期盼了太久之后,真正發(fā)生時反而會茫然無措。對他來說,兩年零兩個月的時間是那么漫長,以至于今天他如同喪失了意識一般,覺得一切都如同夢幻。車一直開到米羅市郊外,布萊里奧方才如夢初醒,認出來了自己所熟悉的高架橋,總是擁堵的高速路,郊區(qū)陳舊的房子,還有遠處讓孩子們總是垂涎欲滴的漢堡包廣告……在見到第一個朝右的路口后,他就下了高速。這時他眼前是一片明顯的城郊景象:一家婦產(chǎn)科醫(yī)院,一片廉租金高樓,兩個還關著門的商業(yè)區(qū),還有一片墓地。順路經(jīng)過的這些場景剛好組成一條人生的發(fā)展軌道——也許是巧合吧。之后他上了一個長坡。這個長坡通向幾個長著灌木叢的小山丘。這時,路上只剩下他一個人。然而他開得很小心,就像他在負責偵察一個陌生的地方一樣。在目光所及范圍的最遠處,他看到了幾處多石的平地,但是旁邊卻是陡坡、懸崖和峭壁。這些平臺的下面人們往往可以猜得到是樹木掩映的河流。于是他開始遐想。在這么高的地方,也許沒有人能看得到他,同樣,他也看不到任何人。因為,離這里幾公里內(nèi)都看不到任何路標,更遑論居住區(qū)。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完全消失,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名改姓,在一個偏僻的山谷中重新生活,娶一個牧羊女……(偶爾,布萊里奧也喜歡嚇嚇自己。)他將車停放在一處平地上的陰涼中,然后在儀表盤下的小雜物箱中找到了防曬霜,并在小臂和臉上抹了很多。這時,他被撲面而來的樹枝和鮮草被剪時的混合氣味吸引住了,不由得用鼻子深深吸了幾口氣。之后,他下車做了幾個打籃球的動作,以便放松肌肉好重新開車。他突然感覺自己又年輕了。兩年來,他一直沉浸在憂傷中,以至于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地變老。如同被一條看不到的線在牽引著,他活得機械而無趣:從來不抬頭,不擔心任何人,只忙于自己的一些瑣事,陷于無盡的憂傷。似乎他已經(jīng)放棄了其他的一切,只在慢慢地等死。就在他的心快要死去的時候,她突然又給他打了電話。還沉浸在這個電話所引起的美妙效果中的布萊里奧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馬斯奈的音樂,一邊愉悅地開著車。那種愉悅既若有若無,又無可名狀。在塞文山區(qū)的這些狹窄的山間公路上,高大的栗樹投下片片陰涼,讓人感覺駕車是那么的舒適而自然。他就這樣一直開著車,直到發(fā)現(xiàn)一個小鎮(zhèn)凸現(xiàn)在眼前。這個小鎮(zhèn)在地圖上根本就沒有標出來,但是他突然決定臨時停車休息一下,順便買幾包香煙。小鎮(zhèn)面積并不大,建筑物大都由紅色的石頭砌成。小鎮(zhèn)上只有兩條平行的小路——都通向一個小廣場。廣場旁邊是鎮(zhèn)政府,還有一家咖啡煙草店——同時也是小酒吧。布萊里奧在里面買了一條香煙。為了慶祝自己又找到青春的感覺,他又要了一杯扎啤,倚在柜臺上喝起來。一邊喝,一邊暗暗聽著坐在露臺上的當?shù)厝肆奶臁K麄冇懻撝r(nóng)業(yè)補貼和農(nóng)業(yè)政策,但是很明顯,是出于無聊,而不是為了爭論出什么結(jié)果。鴨舌帽下的他們,就如一個個會嘀咕的蘑菇,在等待著黎明。喝完啤酒,出門剛到路上,他又開始覺得自己渾身無力——天太熱了。于是他只好靠著鎮(zhèn)政府,再享受會兒陰涼。微風吹來,他感覺自己的雙腿輕松了不少。之后他穿過了廣場,硬著頭皮走進車里。之所以這樣,并不是因為他要急著見父母,而是因為:自從接了娜拉的電話后,他的體內(nèi)有一種無聲的東西總在催促他,讓他不耐煩,讓他憂慮,讓他只想向前走,不愿停留在原地。進了車,他折起自己瘦削得像竹竿似的身體,坐在駕駛座上,戴上墨鏡,調(diào)整好耳機——年輕的感覺真好!音樂就是生命!開車!他猛踩一下油門,向前方?jīng)_去。2倫敦和巴黎有一個小時的時差,現(xiàn)在倫敦是下午四點半。布萊里奧在路上開車的同一天,五月。當墨菲·布隆代爾打開房間的門,將行李放下后,不過兩三分鐘,就已經(jīng)感到了一種讓人心寒的冰冷——娜拉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環(huán)顧四周,一切都變得那么冷冷清清,毫無生氣。朝天井的窗戶還開著,三天來的冷清已經(jīng)積聚在這套房子里。每一個角落都顯得那么死氣沉沉,每一個房間都安靜得令人不安。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現(xiàn)在這樣,他感覺到這套房子是這么寬闊,這么荒涼……時間仿佛凝固了,仿佛人生中的這一時刻,這個特殊的下午,已經(jīng)全部濃縮成一個解不開的團,不再有任何后續(xù)的事情。為了打破這種如同中了魔法般的寂靜與冷清,墨菲開始四下尋找——其實也不知道該尋找什么。從客廳到書房,然后從書房又到他們的臥室:掛衣服的壁櫥已經(jīng)空空如也,抽屜跟被盜了似的被翻得亂糟糟的,而那張本來是放他們的相框的小圓桌——如今上面卻積滿了灰塵,還放著一串鑰匙。一切已成定局。無論是誰處在他現(xiàn)在的位置,都會明白眼前一切都意味著什么。但是他偏偏就是不明白。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無法相信。他照照鏡子,想看看自己究竟是否相信這是事實。不,他的眼睛告訴他,他還是不信。之所以不能相信,是有原因的。墨菲·布隆代爾是一個意志堅強、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年輕人,標準的美國人。一方面嚴肅認真,另一方面又精力旺盛,生活中的他跟工作中的他一模一樣。每天他都會遇到資金流的混亂無序,金融市場的千變?nèi)f化,市場交易的昨是今非,還有資本的無端揮發(fā)……這些現(xiàn)實問題都難不倒他。可以這么說,沒有任何跡象表示有朝一日他會成為那個浪漫愛情劇中飾演悲劇角色的男主人公。命運安排給他的這個角色,如同電影中用錯了演員一樣。他更希望扮演的是毫不知情的群眾演員。墨菲朝窗外的大街上看去,試圖為了相信所有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但是手中依然還拿著娜拉的那串鑰匙。他希望能夠看到幾個行人,或者是從學校里出來的孩子,這樣可以轉(zhuǎn)移注意力,使他內(nèi)心安靜一些,好擺脫這種噩夢般的感覺。但是在這個一點就能著火的利物浦路上,找個人跟在蒙古大戈壁里一樣困難。刺眼的陽光射在人行道上,熱得不同尋常,熱得讓人害怕。于是他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不停地撥打娜拉的號碼,十幾次都有了。她一直都不接電話,最后他只好給她在格林尼治的姐姐多洛黛打了個電話——依舊沒有人接。她離開倫敦應該有一陣子了——他邊想,邊甩一甩手指,似乎手機熱得都要化了。為了減輕自己的憂慮,更客觀地看待現(xiàn)在的處境,他決定再次將房間里的東西搜查一遍。這次按照跟之前相反的方向。先看臥室,然后是浴室,然后是書房。這次終于找到了幾樣東西:一只遺忘在壁櫥里的鞋,一根皮帶,一條淺紫色的圍巾,一本簡裝的薩默塞特·毛姆小說集,一本精裝的彌爾頓作品集,還有一本契訶夫小說集,另外就是幾本時尚雜志——他將它們一并收在了書架上。做完這一切之后,他的心中只剩下了遺憾與懷念。這些珍貴的紀念品,他會收在玻璃櫥柜里,貼上標簽永遠收藏。他無法面對這令人傷感的畫面,只好退回客廳。這時候他突然看到空中一個手印——客廳中朝走廊的玻璃窗上有他自己的一個手印。手印如此清晰,如此鮮明,所以他覺得肯定是娜拉擦玻璃時故意留下的——也許這就是要走的記號。想到這些,他的腿不自覺地顫抖起來,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開始轉(zhuǎn)圈,雙臂像滑冰失控的人那樣伴隨著身體的轉(zhuǎn)動而分開。這一系列下意識的動作,都像是失去了大腦的控制。如果不是及時抓住了一把椅子的話,他肯定會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板上。在椅子上坐穩(wěn)之后,墨菲·布隆代爾感到好長一陣時間的虛脫,雙腿變得僵直,拇指只是痙攣地一直按著手機鍵盤,兩眼空洞地看著前方。他是如此的無力,以至于全身上下好像不存在了一樣,變得輕飄飄的。3那時,布萊里奧還不認識娜拉,彼此走在各自的人生軌道上。九月的一個下午,布萊里奧正陪著妻子在博耐·斯密斯夫婦家做客。這對夫婦熱情好客,簡直是小“維度林”。他們在厄爾省邊界有一處帶花園樹林的莊園。此時眾多賓客就在莊園中聚會。不過彼此已經(jīng)分散開,三五成群的在花園中乘涼。布萊里奧除了妻子,跟任何人都不大說話,只是站在臺階下習慣性地走神。就在這時,妻子薩碧尼突然喊他的名字——他們夫婦關系緊張了有一段時間了。她告訴他,他們的朋友索菲和貝特朗夫婦邀請他一起去附近走走。他先是答應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又有點后悔。首先,他很熱;其次,他只想在房子里面靜一靜。此時距離他遇到娜拉還有三十分鐘。不過,他對娜拉還一無所知。然而,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他需要一段故事。所有的男人在某一個既定的時刻,也許都需要一個故事,以此來證明他們曾經(jīng)遇到過美麗、難忘的事物,哪怕一生只有一次。這種感覺,布萊里奧以前曾經(jīng)有過——當他與薩碧尼結(jié)婚的時候。然而此后沒有過多久,就失去了。但是這種感覺的失去也并不能阻止他一再重復——已經(jīng)逐漸成為心理暗示了——他娶了一個最聰明最多情的女人,甚至可以說是最能讓他幸福的女人。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第二次選她。事實上,他們之間的夫妻感情從來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熱烈,他們之間的關系除了夫妻的名分、時斷時續(xù)的溫柔外,已經(jīng)變得難于理解。不過,周圍的人卻一點都不知道內(nèi)情。只是布萊里奧更喜歡那種說得清、道得明的感覺。然而他們之間現(xiàn)在的關系卻沒有任何符合邏輯的解釋,撲朔迷離得像神話故事一樣。薩碧尼跟朋友一起走了。他又折回房間里,想找一杯香檳喝。在餐臺旁他又看到那個叫讓·雅克的家伙跟著來了——今天已經(jīng)在相同的地點三次碰到他。盡管出于好意他還是跟對方交談了幾句,但是他始終還是不清楚對方到底是“語言符號學家”還是“社會學家”。也許是因為對方的那身白色西服,還有那雙帶扣飾的高幫皮鞋更像一個意大利歌唱家吧。此外,這個人不停地把西服的領子豎起來,一次又一次;手也一而再地撫弄自己的頭發(fā)——連上廁所的時候都這樣!由于兩個人都沒有什么話要說,于是不約而同地將手中的香檳一飲而盡,然后都往別處轉(zhuǎn)身,想找個能說上話的人——誰能順利地擺脫對方誰就算贏了。結(jié)果是——布萊里奧被晾在了那里。他還有十一分鐘。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有個陌生的女人已經(jīng)在門后,當她進門的時候,布萊里奧將會回頭,將會毫無預料地突然感覺到一種雪崩般的感覺。但是現(xiàn)在沒有任何女人進來,他依然站在餐臺邊,香檳還依然拿在手中,因為他被兩個大學老師“夾住”了。他們正在津津有味地詆毀一個同事,還有幾個極左派人士——圍繞一些投資事宜。大學教師繼公務員之后,也開始購買股票了。兩個人就像在比賽誰更卑鄙一樣。正當布萊里奧在想是什么能讓他忍受如此無聊的談話時,他的目光被右邊一對引人注目的年輕人吸引住了。他們給了他點信心——跟他們說話也許不那么無聊。男孩身材顯得高大一些,但是身上帶有一種懶散和厭煩的感覺。為了顯示自己的品位,他正在翻閱一本放在家具上的藝術(shù)雜志。而被他擋住一半的那個女孩看起來是那么纖弱和純真,以至于在她的對比下,男孩顯得幾乎像個巨人。布萊里奧的好奇心在慢慢增加。他注意到女孩時不時地踮起腳尖站起來,湊到男孩的耳邊說幾句話。這時男孩就會以一種很滑稽的動作將頭轉(zhuǎn)向她,用他那雙棕色的眼睛看著女孩,看著那雙同樣是棕色的眼睛。他們兩個顯得很孤單,跟周圍的人沒有什么交流,一直待在朝向花園的那個門旁邊。但是他們似乎對別人不感興趣,而且也不希望別人對他們感興趣。他們看起來有點警惕,像一對初涉社交、有點惶恐不安的年輕情侶,似乎隨時都在準備逃跑。布萊里奧這時不斷地被來來往往的賓客擋住視野,于是想不動聲色地走開,好到他們那邊。另外,他也非常想弄清楚:為什么美貌會讓一個女孩顯得如此脆弱和小鳥依人?就像故意阻止他一樣,就當他快要靠近男孩和女孩的時候,他看到了瓦雷莉·梅勒——妻子的一個朋友——正在走廊上使勁地給他做手勢。于是只好走過去,順便又詢問了下她兒子的情況——她兒子出了一場摩托車車禍。在向她報以同情之后,那對年輕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布萊里奧在附近找了找,但是沒有找到,而回到房間里,他們依然不見人影。另外他也突然意識到:妻子也不見了。之后,在兩個時間點之間,他如同虛脫和崩潰一樣。第一個時間點:他還在房間里,香檳還在手中,正在想著妻子的多疑、敏感和善變;第二個時間點:他憑著一種獵食動物的本能,找遍整個花園,最后在一個涼亭下發(fā)現(xiàn)了那個棕色眼睛的女孩。這次,她的男伴不在身邊。這個“意外的”偶然發(fā)現(xiàn),讓布萊里奧內(nèi)心激動了一下。隨后他便強忍住自己的腳步,往后稍微退了退,盡量使自己顯得沒有一直死盯著女孩。從側(cè)面看,女孩正坐在椅子上,腳踩著一個石凳,像蕩秋千一樣前后輕輕搖動著椅子。布萊里奧再次檢查了一下四周是否有人。之后,他便呆站在那里——因為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而他自己由于害怕給女孩帶來不便,害怕自己太唐突,突然覺得腳步很沉重,向前挪不動了。禮貌得體地跟對方搭話,請求坐在旁邊,找?guī)讉合適話題開始聊天……所有這些常規(guī)的動作,如今竟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就在他已經(jīng)準備好轉(zhuǎn)身撤退、按原路返回的時候,女孩突然問了他一個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問題——他是不是保羅和愛麗莎的朋友!氨A_和愛麗莎的朋友?”他重復著這個問題,一邊取下了墨鏡。此時此刻,布萊里奧已經(jīng)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只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前。他發(fā)現(xiàn)女孩的嘴唇有點干,但是臉頰柔潤光滑,不過又顯得有些蒼白,兩眼周圍還點綴了幾個小小的雀斑。她似乎比剛才顯得更為傻乎乎的。但是,盡管知道自己的答案會讓女孩很意外,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他既不認識保羅,也不認識愛麗莎。不過,他認識一個叫讓-雅克·巴萊或者巴厘的人,還認識索菲和貝特朗·拉瓦爾,以及羅貝爾·博耐-斯密斯。羅貝爾對女孩來說,只是斯班賽的母親的朋友。而斯班賽就是女孩的同居男友。一切都慢慢變清楚了。女孩告訴布萊里奧說斯班賽去車里睡覺了。說這話的時候,女孩還在搖她的椅子,兩手交叉放在腦后。她還告訴他說那些賓客讓斯班賽覺得很煩悶,而且他也不勝酒力。說這些話的時候,布萊里奧才注意到女孩還有點英語口音——之前一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由于害怕女孩最終會問到他是否一個人來的,他更愿意將話題集中在斯班賽身上,以及講一講他對那些賓客的厭惡與驚愕之情——這樣可以讓兩個人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他還對那些今天到來的大學老師加了一番諷刺的評論。大學老師幾乎占據(jù)了所有房間,站著的,坐著的,躺著的,到處都是。以至于讓人覺得這里要開一個教師療養(yǎng)院。這時,布萊里奧第一次看到她微笑。她其實笑得很好看,牙尖微微露出。但是他沒有評論!澳趺捶Q呼?”她突然問他,同時也不再搖晃座椅!安既R里奧,”他說,“正式點說,是路易·布萊里奧-蘭蓋。”“叫布萊里奧,這是因為我跟那位飛行員有點血緣關系,應該是他兒子的孫子的表兄吧。路易呢,因為我父親是一位航空工程師,他應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想給兒子取名為路易·布萊里奧的人。至于蘭蓋,我就省略不提了!薄艾F(xiàn)在呢,我為了安慰自己就這樣想——路易·布萊里奧-蘭蓋和蘇格·雷-羅賓森或者查理-伯德·帕克的讀法很有相似之處!薄翱雌饋砟苤t虛啊!彼辶艘痪,同時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個,只是為了舉個例子。如果您覺得名字太長,您叫我布萊里奧就行了,像我大部分朋友那樣!薄拔腋矚g叫你路易。”她這么說,但是沒有任何解釋。“您呢?”他在猶豫了一下之后還是問了,就好像她的名字很保密一樣!澳壤,”她想都沒有想,脫口而出,“娜拉·內(nèi)維爾。我隨母親的國籍,是英國人,但是也有一半法國血統(tǒng)。我想,我的祖先應該來自勒阿弗爾地區(qū)!薄皟(nèi)維爾小姐,”布萊里奧用故作莊重的語氣說,“我不認識您的父母。但是,我真心地感謝他們將您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我向您保證,我是真心地感謝他們。”“叫我娜拉,只叫我娜拉就夠了!彼龑λf,還不忘報以一個微笑。但是這時,他不由自主地發(fā)現(xiàn):這個微笑不同于先前,是一個帶著思考性的微笑。好像她已經(jīng)看穿了他的這套把戲,不過她還是寬容地報以同樣的微笑——在他之前也許已經(jīng)有幾十個跟他一樣說這種話的人,而她完全明白他們腦袋里面在想什么。顯然,他并沒有想過自己最好把位置讓給別人。因為此時此刻,他們已經(jīng)邊說邊走到了花園的深處,別人——結(jié)婚的或者未婚的,斯班賽或者不是斯班賽……已經(jīng)看不到他們了,F(xiàn)在,對于他是否在干一件蠢事已經(jīng)不再重要,因為他突然肯定——這個女孩注定屬于他。這是一種強烈而無法避免的感情。更讓布萊里奧吃驚的是,并不在于這份感情多么強烈,而是冥冥之中預感到——不可避免。她現(xiàn)在離他那么近,以至于布萊里奧有種感覺:如果有什么風吹草動或者一不小心,他只要再向她傾過去一點,自己就會像個夢游者一樣落入她的懷抱。由于看到她似乎在等自己的反應,他很樂意地用手去摸她的耳朵——然而他這么做其實并沒有什么清醒的想法。沒有發(fā)生任何其他的事情。她既沒有推開他的手,也沒有將其握入自己的手中,以至于那一瞬間被定格,他的手臂就這樣揚在空中!翱煳妩c了,”娜拉突然開口,“我有點擔心。”“我也是。”他說。同時他自己也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于是他們又轉(zhuǎn)回到出發(fā)的地方,兩人都看著花園和房子,似乎都有種什么預感!拔覀儸F(xiàn)在怎么辦?”她突然用一種很害怕的語氣問他,“你有什么想法嗎?”然而此時,從未體驗過如此強烈的相愛的感覺——布萊里奧跟她一樣已經(jīng)迷失了方向……
……
你還可能感興趣
我要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