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國醫(yī)薛培基之子對父親一生珍重的回憶。這本書中,作者并未把薛培基僅僅看做是父親,更多的是一位老師、一位長者,一位把生命視為信仰的修行者。傳統(tǒng)學問很講究家學與師承,師承的作用在于點撥與校正,而家學則是一生的浸潤和濡染。面對父輩、面對古往今來的先人,解讀他們的生命密碼就是在不斷地鑒照自己。這本書不是一本很專門的中醫(yī)傳記,有趣之處在于從中醫(yī)的角度把那個時代的有趣的人和事串聯(lián)在一起,讓人感覺到古典時代的“平!焙汀皽囟取保腿缱髡咚裕核认、平和,從未講過數(shù)學、語文等課本知識,只是給我說些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平常事”。這些“平常事”,經(jīng)他和緩聲音和傳遞,有趣味、有溫度、更有著光陰的徘徊。仿佛一陣風吹過,天地人心就清清朗朗地呈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
有溫度的平常事
我的蒙師,是一位長我四十歲的老人。他慈嚴、平和,從未講過數(shù)學、語文等課本知識,只是給我說些他曾經(jīng)歷過的“平常事”。這些“平常事”經(jīng)他和緩聲音的傳遞,有趣味,有溫度,更有著光陰的徘徊。仿佛一陣風吹過,天地人心就清清朗朗地呈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每天,年幼的我總愛早早搬出兩個小凳,我坐一個,也給老人家準備好一個,只盼日落月升,繼續(xù)聽故事后邊還沒有講到的故事……
老人是位醫(yī)生,他身材單薄,布衣素樸,平日話不多,清眸常蘊笑意,喜做人群中的聽者。他眼中,人人皆有佳處,即便面對智障者,他也會說“這人身體很好,待人很忠厚,從不與別人計較什么……”他終年素食簡餐,常念人好處已成了護生的本能。
老人八十歲生日那天,我曾問他:“您平生最喜歡什么?”那一天他很高興,笑著告訴我:“我的一生充滿了戲劇性,最喜歡的事就是讀書學習和給別人看病。”說到讀書學習,在前半生,命運給予了足夠的眷顧,讓他遇到了比一般人難得的好機緣,受享良師益友無盡恩澤。為人看病,就沒有讀書學習那樣的幸運了。他卻將此當作人生的考驗,憑著雋永的智慧得到了“人生中的無奈,可以使自己浮華的虛知在不得已中自然沉淀,而別有一番滋味”的體悟。蘇軾詞中之“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闭撬松鷳B(tài)度的寫照。
我十幾歲的時候,被他老人家從未重復過的精彩故事吸引著,他的“寶藏”好像永遠也淘不完;當我到了二十幾歲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也有很多不知道的東西;三十歲的時候,感覺到有很多我知道的,他已經(jīng)不知道了;等到四十歲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凡是我做錯的事,都是因為沒有按照他教我的而行;五十歲時,有了困惑,想去問他,他已經(jīng)不在了;如今六十歲了,驀然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像他,他的那些故事,一直在影響著我,甚至又在我的身上重演。
有一位年輕醫(yī)生問我:“您和老先生比,誰的醫(yī)術更高?”說實話,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每當自己束手無策時,總能在回憶老人的作為和他留下的文字中尋求到方法和啟示,并盡得豁然開朗的快意。然而,這個問題卻令我在長久省思后有了答案:我只有一點比這位老人幸運,就是自1969年學醫(yī)至今四十余年,不論跟師侍診,抑或獨立診病,始終沒有脫離臨床。而他卻在命運風波的沖擊下,不得不數(shù)番擱置其愛。在漫長的從醫(yī)生涯中,我的每一點收獲,無不源于他的呵護和引領?刹徽撌侵形麽t(yī)學參合的診斷水平,還是治療效果屢現(xiàn)的精彩,現(xiàn)在的我仍未企及他的境界。尤其是他反復強調要記住的那句話:“凡事都應在大處著眼,細微處落目”,至今還未能養(yǎng)成習慣。只是如入寶山,隱約剛在“欲臻此境,先尊其德性”的一點上開悟,而在躬行中去覺知更精微的竅要尚需長久地修習。
我聽這位老人講了四十多年的故事,受了太多的濡養(yǎng)。他卻從來沒有要求我去為他做些什么,只是不停地給予,并且從不計較我的過失。不管我是否在意,他總是不倦地提醒我應做哪些事,不應做哪些事,任我領受純然沛然的恩惠。
老人生前逢年過節(jié),或遇到高興事,常絮絮而語:“今日幸福生活,都是先人恩澤!彼m然走了,但我和家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老人家始終都在。音容歷歷,至今牽動每個人追念往昔的心懷。當我的兩個孩子像我當年渴盼老人家講述故事一樣,也希望我能把過去的事情寫一寫時,愈勾起了我“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之際靜聽“平常事”的遙遠思緒。
房前的老樹清蔭下,我掬起這位老人在人生漣漪中持煉的甘露,化潤成這章婆娑文字,以延續(xù)生命之悲欣交集的啟示,更表達對他清尊素影、長愿相隨的無限追思。
老人家,一輩子澄澈并活出了自己。他是我的父親。
二零一五年書于快雨軒
薛鉅夫,薛培基之子,生于中醫(yī)世家,幼承庭訓,煦濡杏林。及長師承著名中醫(yī)祝諶予先生,得祝先生點撥三十載。亦先后師事于針灸大家胡蔭培先生、董德懋先生。不惑之年蒙當代中醫(yī)學家李廣鈞先生之勉,成為及門弟子。
在祝諶予先生的倡導和支持下,于1986年創(chuàng)建北京杏園金方國醫(yī)醫(yī)院,任院長之職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