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格林納達(dá)的期間，城里舉行了斗牛，卡門去看了�；貋砗笏�津津樂道，特別是大說特說一個名叫盧加斯的斗牛士，說他本領(lǐng)很高，他的馬叫什么名字，他繡花上衣很值錢，等等，事無巨細(xì)，她都了如指掌。我起先沒有在意。過了幾天，我身邊唯一的患難弟兄茹安尼托告訴我，他在查卡丹一家商店里看見卡門與盧加斯在一起。我立即警覺起來，質(zhì)問卡門是怎么認(rèn)識那個斗牛士的，為什么要跟他交往？她回答我說：\"那小子，咱們可以打打他的主意。只要河里有聲響，不是水在流，就是掉進(jìn)了石子。他斗牛掙了一千二百塊錢。
　　要么把這筆錢弄過來，要么招他入伙，兩個辦法，任選其一。他騎馬的身手很好，膽子又大，咱們的弟兄一個個都死了，你得補充人手，就把他招進(jìn)來吧。\"
　　我斷然拒絕道：\"我既不要他的錢，也不要他這個人。我不許你再跟他來往。\"
　　\"我警告你，別人不許我做的事，我很快就要去做！\"
　　幸虧那個斗牛士去了馬拉加，而我也忙著準(zhǔn)備把猶太人的棉織品偷運進(jìn)來。這一趟買賣要做的事很多很多，卡門也忙得很。于是我忘掉了斗牛士，也許卡門也把他忘了，至少暫時如此。正是在這段時間，先生，我遇見了您，先是在蒙第拉，然后是在科爾多瓦，最近一次見面就不用我說了。您也許比我知道得更加詳細(xì)�？ㄩT偷了您的表，還想要您的錢，尤其是您手上戴的這只戒指，據(jù)她說，這是一個神奇的指環(huán)，對她的巫術(shù)很有用，一定要把它弄到手，我倆大吵一頓，我動手打了她。她臉色煞白，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哭，這使得我當(dāng)時頗為震驚。我請求她原諒，但她一整天都不搭理我。我動身返回蒙第拉時，她甚至不愿跟我吻別。我心里很難受。但三天之后，她來找我，滿面春風(fēng)，歡聲笑語，快活得像一只燕雀。所有的不愉快都拋到腦后去了，我們又親親熱熱，像一對熱戀的情人。分別的時候，她對我說：\"哥爾多正在舉行節(jié)慶活動，我要去趕集，很快就會弄清哪些人身上帶著錢，我會通知你的。\"
　　我讓她去了。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想了想這個節(jié)會，想了想卡門何以心情突然大變，認(rèn)定她一定是先對我狠狠出了一口氣，才跑來遷就我的。正好一個老鄉(xiāng)告訴我，哥爾多城里有斗牛，我一聽就血液沸騰，立即像瘋了似的趕到現(xiàn)場。有人把盧加斯指給我看，我從靠邊墻的觀眾席上，看見了卡門。只需要看上一眼，便知我的判斷不錯。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盧加斯斗第一條牛時，便當(dāng)眾獻(xiàn)殷勤，把牛身上的綢結(jié)扯下來獻(xiàn)給卡門，卡門立即戴在頭上。但那條牛卻替我報了仇。盧加斯連人帶馬被公牛當(dāng)胸一撞，翻倒在地，還被牛從身上踩過。我再去看卡門，她已經(jīng)離位而去。人群擁擠，我走不出去，只好等到比賽散場。我跑到您所認(rèn)識的那所房子里，從傍晚直到深夜，我一直待在那里。清晨兩點鐘左右，卡門回來了，看見我覺得有點意外。
　　\"跟我走！\"我對她說。
　　\"好吧！\"她答道，\"咱們走吧！\"
　　我把馬牽來，將她扶上去。我倆走了半夜，互相不說一句話。
　　天亮?xí)r分，我倆來到一個僻靜的小客棧歇下，附近正好有個靜修神父的住所。我把她領(lǐng)到那里，對她說：\"你聽著，我對你既往不咎，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但你一定要對我發(fā)誓，跟我到美洲去，在那邊過安分守己的日子。\"
　　\"不！\"她以賭氣的腔調(diào)回絕說，\"我不愿意去美洲。我在這里覺得很好。\"
　　\"這是因為你在這里可以接近盧加斯。但是，你好好考慮考慮，即使他的傷能夠醫(yī)好，也活不了太長。再說，為什么我要跟他去糾纏呢？你的情人一個又一個我都?xì)⒛伭�，再殺的話，我就該殺你了。\"
　　她用野性十足的目光盯著我說：\"我早就想到你會殺我的。第一次見到你之前，我在自己家門口就碰見了一個神父。昨天夜里從哥爾多出來時，你沒有看見有一只野兔從路上竄出來，正好從你的馬腳之間穿過。都是不祥之兆，命中注定。\"
　　我問她：\"小卡門，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她一聲不吭，只是盤腿坐在席子上，用手指在地上亂畫。
　　我懇求她說：\"卡門，咱們換一種生活吧，住到一個咱倆永不分離的地方去。你知道，離這兒不遠(yuǎn)的一棵橡樹下埋著一百二十盎司黃金……另外，咱倆在猶太人本·約翰夫那里還存有錢。\"
　　她笑了笑，答道：\"反正先是我死，然后是你死。我知道結(jié)果一定如此。\"
　　我接著說：\"你再想想，我的耐心與勇氣都快到頭了。你做決定吧，否則我可要下決心了。\"
　　我從她身邊走開，緩緩向神父的隱修所踱去，發(fā)現(xiàn)神父正在做祈禱。我也真想禱告，但我做不到。我等他祈禱完畢，他站起來時，我向他走去，對他說：\"神父，您愿意為一個命在旦夕的人做祈禱嗎？\"
　　\"我為一切受苦難的人祈禱。\"他答道。
　　\"有一個靈魂也許很快就要去見上帝了，您能為她做一次彌撒嗎？\"我問。
　　\"可以。\"他回答說，眼睛直盯著我，見我神色有點不正常，便想引我開口，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您。\"
　　我把一塊銀幣放在他的凳子上，問他：\"您什么時候做彌撒呢？\"
　　\"半小時以后。那個小客棧老板的兒子要來幫我做輔助工作。年輕人，告訴我，您良心上是否有什么不安？您愿不愿意聽聽一個基督徒的勸告？\"
　　我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我告訴他等會兒再來，說完便趕緊溜走。我去躺在草地上，一直等到聽見鐘聲敲響才回去，但我并沒有走進(jìn)小圣堂。彌撒做完后，我回到客棧，巴不得卡門已逃之夭夭，因為她滿可以騎上我的馬跑掉……但我發(fā)現(xiàn)她仍在那兒。她一定是不愿意別人說她懼怕我。我剛才不在的時候，她拆開自己裙子的貼邊，取出里面的鉛塊�，F(xiàn)在，她坐在桌前，正瞅著一個水缽中的鉛塊，那是她剛剛?cè)刍�之后又倒進(jìn)水缽的。她全神貫注于她的巫術(shù)，竟沒有發(fā)覺我回到了她的身邊。她時而取出一塊鉛，愁容滿面地將它翻來覆去，時而又哼起一首神秘的歌子，這歌是在對波希米亞人尊為至高無上女王的馬利亞·帕狄亞進(jìn)行祈求，她原本是唐·佩德羅王的情婦。
　　\"卡門，\"我對她說，\"請跟我走。\"
　　她站了起來，扔掉水缽，披上頭巾準(zhǔn)備要走。店伙計把我的馬牽來，她坐在馬后，我們就上路了。
　　走了一段路，我對她說：
　　\"這么說來，我的卡門，你是愿意跟我遠(yuǎn)走高飛啰，是吧？\"
　　\"是的，我是跟你去死，但絕不跟你再生活在一起。\"
　　我們到了一個偏僻的山口，我勒住馬。
　　\"就在這兒？\"她問道。
　　她縱身跳到地上，摘下頭巾，把它扔在腳下，一手叉腰，傲然挺立，兩眼直瞪著我，說道：
　　\"我看得很清楚，您想殺我，這是注定了的，但要我讓步，你辦不到！\"
　　\"我求你了，\"我對她說，\"你要放理智些，聽我說，過去的一切都一筆勾銷，不過你知道，是你斷送了我，我是為了你才變成土匪和殺人犯的�？ㄩT！我的卡門！讓我來挽救你吧！讓我在挽救你的同時把我自己也挽救出來吧！\"
　　\"何塞，\"她回答說，\"你的要求，我辦不到。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可你還在愛我，因此要殺我。我完全可以對你撒個謊，哄哄你，可我不想再費這個事了。我們之間的緣分已經(jīng)完啦，你是我的羅姆，有權(quán)殺死你的羅米，但卡門永遠(yuǎn)是自由的，她生來是加里，死也是
　　加里。\"
　　\"這么說你是愛盧加斯啰？\"我問道。
　　\"是的，我愛過他，就像愛過你一樣，但只是愛過一陣子。如今，我誰都不愛了，我恨我自己曾經(jīng)愛過你。\"
　　我撲倒在她腳下，抓住她的手，淚如雨下，淚珠落在她的手上。我向她重提過去我倆在一起的幸福時光，答應(yīng)她為了討她喜歡我愿意繼續(xù)當(dāng)強(qiáng)盜。先生，一切，所有的一切我都答應(yīng)她，但求她仍然愛我！
　　她卻對我說：
　　\"仍然愛你，不可能。和你生活下去，我堅決不干。\"
　　我怒上心頭，狂暴失控，拔出刀子，這時，我但愿她表示害怕，向我求饒，但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魔鬼。
　　我朝她嚷道：
　　\"我最后再問你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不！不！不！\"她一邊說一邊跺腳。接著又從手指上捋下我以前送給她的戒指，往荊棘叢里一扔。
　　我立即扎了她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