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 
                                                                     文/侯佩儒
1
“程靜以。”
媽媽握住我的右手極緩慢且微小地移動，我的手毫不適應(yīng)地攥著的鉛筆緩慢地在桌子上鋪著的白紙上沙沙地寫出了三個字。媽媽漆黑的長直發(fā)柔順地從她的肩頭滑落到我的頭上、臉邊，很癢的觸感，我便搖頭晃腦地想躲開。而她卻只顧專心教我寫這三個字，她輕輕地笑著，告訴我這是我的名字。
窗外的陽光很好，剛好透過窗玻璃落在這紙上。紙上的三個字就莫名地印在了我年少的腦海里，哦，這是我的名字。方才躁動的想出去玩的心突然沉靜下來，很專注地看著那三個字。媽媽捏了捏我的小臉，故作一臉嫌棄地說：“寫得真不好看。”然后轉(zhuǎn)身走進書房翻出了爸爸的藍墨水瓶和鋼筆。爸爸倚在書房門口挑眉對媽媽笑道：“你這課程教得真快，只一上午就直接跳到三年級的鋼筆字了�！眿寢尵陀煤每吹男友鄣芍�他，不說話，瞪得爸爸聳聳肩拿起一本極厚的書隨手翻看起來才作罷。
她把鋼筆拿給我看，說這是我以后要經(jīng)常用到的書寫工具。我卻好奇地擰開了藍墨水瓶的瓶蓋，順便探一下頭看媽媽用充滿藍墨水的鋼筆寫出來的字，是娟秀的連筆字。她見我好奇便得意起來，說她還會寫楷體呢。于是她又唰唰地寫了很多蠅頭小楷�？勺屛野l(fā)愣的其實是字的顏色，很干凈的藍色讓人心里覺得安靜。我左手握住擰開瓶蓋的藍墨水瓶，右手將瓶蓋放在桌子上，問媽媽是不是用這里面的液體寫的字，她點點頭。我興奮地笑起來，將左手的墨水瓶舉高，媽媽不懂我是什么意思，或許以為我想扔掉這瓶子聽玻璃瓶碎掉的聲音，也或許以為我興致很高覺得這是什么飲料想喝掉。她很緊張地拉住我，說：“這是墨水，寫字用的，不好玩的�！蔽倚�彎了眼睛，奶聲奶氣地看著她說：“讓我玩一下嘛�！敝钡轿液髞黹L大，她才告訴我她當(dāng)時一下子就被我這樣的表情和聲音融化了。
她放開了手仍是小心地看著我，我干脆利落地將墨水瓶一下子傾倒過來，將藍墨水一股腦倒在了好幾張白紙上。她后悔得腸子都青了，氣急地把還剩一半墨水的墨水瓶搶了回來。她正要去拿抹布，卻被我拉住了衣角，我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她不喜歡嗎。我想她一定欲哭無淚，揉揉我的頭發(fā)說讓爸爸來陪我玩會兒。說罷，她就扯著嗓子把爸爸從房間里召喚了出來。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攤藍墨水給爸爸看，爸爸笑起來也開始捏我的臉，我噘著小嘴看著他們兩個，不滿地說：“其實大部分墨水都被白紙吸進去了�！敝�后還命令他們不要擦這里，等到下午再說。他們依然不理解，我轉(zhuǎn)身打開了電視，剛剛好在播動畫片，里面的大魔王叉著腰喊道：“哈哈哈，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
雖然他們覺得我很胡鬧，但我津津有味地看動畫片時也認真地守護著那些紙和墨水。年幼的我一定在竊喜，覺得自己多像動畫片里那些維護世界和平的正義之士啊。直到墨水完全干了，我才喊出了爸媽，從那些紙上沒有墨水浸濕的一角開始仔細地將紙張一層層分開。然后用透明膠把每一張紙的邊緣粘貼在一起，貼成了好大一張紙。我費力地向著陽光舉起那張紙，很大片很大片的純藍，也有幾張紙邊角沒有被染上藍色，貼在一起后是突兀的白色。我逆著光站在他們面前，讓他們好好看這張大紙與窗外的天空做對比。
外邊的天空也是大片澄澈的藍色，上面有幾小朵像棉花糖似的云朵飄浮著。像極了我手里舉著的這張大紙。我得意地欣賞著他們表情的變化，過了好久我爸才意味深長地瞥了我媽一眼，說：“看來咱們家以后要出個搞文藝創(chuàng)作的人了�！眿寢尵鸵恢毙Γ瑢⑽冶�起來，說：“真好，靜以真聰明。”不過到了長大以后我也不懂這到底和我聰明有什么關(guān)系，總之我記得自己讓他們吃了一驚。
我以為，那片我從小就覺得像打翻了藍墨水瓶似的天空會就這樣一直保持最初的干凈藍，就像我的故事也會一直美好下去一樣。
2
媽媽教我用鉛筆寫名字的作用很快就顯露出來。幼兒園里所有小朋友都不會寫字，只是看看書、講講故事、做做游戲作為啟蒙教育，所以上了小學(xué)一年級很多孩子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有的孩子看著父母將自己的名字寫在紙上后仔細地臨摹下來；有的孩子小手攥著衣角不好意思地告訴老師自己不會寫名字，老師就問他叫什么名字，然后幫他把名字寫在課本的扉頁上；只有一小部分孩子，會握著鉛筆仔細地寫出自己的名字，盡管寫得很慢。
我屬于那一小部分人，可作為一年級新生對學(xué)校的忐忑還沒有被這微小的自信心沖淡多少，我就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我右邊的女孩子也會寫自己的名字，而且似乎比我寫得還要快。我偷偷看了一眼她的名字，“余越”。但兩個字我都不認識，于是又開始沮喪起來。
她好像很大方的樣子，我悄悄地注意到她把多余的鉛筆、橡皮借給了旁邊同學(xué)，看她教好奇的人怎么念她的名字，看她微笑、大笑甚至自來熟地對著別人做鬼臉。
她突然轉(zhuǎn)過頭跟我打招呼說：“你好！”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嚇得往后一縮，差點從小板凳上掉下去。她咧開嘴笑，頭發(fā)編成復(fù)雜的小辮子一晃一晃的。她說，“你真是害羞的小孩子。”我還不太懂“害羞”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識地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好，我叫程靜以�！彼�稚氣地重復(fù)了一遍我的名字，說：“真好聽。”我的臉便紅得更甚了。
從小我就是個小路癡，長大了是大路癡。余越說：“你真文靜，以后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彼�表情靈動，我剛點點頭她又追問起我家住在哪里。我皺起眉頭，冥想了一陣子后，用手指向一個模糊的方向，說：“我家在那邊�！彼�也學(xué)我的樣子皺起眉頭說：“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剛剛?cè)肭锏奶鞖膺�不是很涼，她露在短袖外的胳膊很纖細，讓我想到一小節(jié)蓮藕。到了小學(xué)放學(xué)已不比幼兒園由父母接送，我們排著隊伍整齊地走出校園。隊首是余越，她舉著小黃旗，我站在她身后緊跟著她的步伐。小黃旗上寫著校名與班級，秋風(fēng)將小黃旗吹動得像一片小小的麥浪在翻滾。她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麥田旁收斂了笑容很嚴肅地領(lǐng)著我們向前走。我盯著她的復(fù)雜辮子和她背著的米奇小書包，用食指輕輕戳了戳?xí)�包上米奇的大耳朵�?br>樹上的葉子都漸漸泛黃轉(zhuǎn)紅，路上偶爾可以踩到幾片葉子，她佯裝了許久的嚴肅這才敗下陣來，跑幾步就停下?lián)炱鸬厣系目萑~。我擔(dān)心地拍拍她，說：“這還是在放學(xué)的隊伍里呢�！彼�聽后謹慎地看了看身后，露出笑臉說：“這隊伍已經(jīng)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其他小朋友都走了�！蔽壹泵�看路邊，生怕自己已經(jīng)走過了家。她偏著頭看我，問我是想去她家玩嗎。我的幼小心靈在小小糾結(jié)，還沒來得及拒絕或同意，她又親昵地跑到我左邊，左手舉旗右手挽住我的胳膊，說，“那一起走吧�！�
我凝重的表情到了她家門前才消散，我說了句“等我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向她家旁邊的樓上跑，跑到三樓后站定敲敲門，將書包遞給開門的媽媽，告訴她我想和我的小朋友玩一會兒，她家就在樓下。媽媽點了頭，我這才又跑了下去，站在我家樓下那棵法國梧桐樹下指著三樓對余越說：“這就是我家�！彼�喜笑顏開，我們兩家相隔不到五米，覺得彼此像是自己得到的意外的禮物。
她帶我走進那扇暗紅色的鐵門，是獨家小院。院子里靠墻種下了好幾棵樹。枝繁葉茂，綠得直逼人眼，淡淡的香氣環(huán)繞在周圍。她見我移不開目光，就告訴我：“這是香樟樹，5月會開花，那時會更香的�！彼�也看著那些香樟樹，眼神竟溫柔起來，像是目光所及之處都墜落入一片星湖。
這是我一直忘不掉的她最深沉的眼神，哪怕后來看到過更多更深沉的眼神。
我們友情發(fā)展得迅猛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膩在一起。在家門口拉上幾個不太熟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或者只有我們兩個坐在我家的天臺上遠眺城市的盡頭，盡管一直找不到城市的邊緣。
那些香樟樹在我們相遇的夏末初秋還茂密得不像話，似乎想違背自然界的規(guī)律。后來春天的溫和蘇醒了，它們卻開始飄飄灑灑地落葉。我不知道這是因為什么，但在春雨淅淅瀝瀝落在青石板上打出很輕的聲響時看到那些仍綠的落葉，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無端地感到憂愁起來。好像人會突然間消失不見，就這樣離開，再也不見了。
后來就這樣慢慢地成長，記憶里余越大多時候是極聰明的。
陽光很亮眼的下午我依照習(xí)慣去找唯一的朋友，跑到她家的鐵門前看到旁邊墻壁上有一幅白色粉筆畫出來的畫，畫得很重，像我平時寫字的力道。也許她畫畫一直不太好，畫面上只有一個簡陋的大房子，房子上寫著“中國銀行”，下面門口畫著一個小女孩，扎著兩個辮子，頭頂上是“越越”二字。我便極快地懂得她去了銀行，便又轉(zhuǎn)身跑回家里，對我們的心有靈犀感到竊喜。
對于驕傲有了感知是二年級那一年，我們成了新生里第一批少先隊員。我們面容肅穆地站在升旗臺前聽大隊委員宣讀一些很容易激起年少的我們豪情的句子，身旁一對一的是高年級的學(xué)生。一聲令下，莊嚴宣誓，身旁的大哥哥、大姐姐接過我們手中被熨平折好的紅領(lǐng)巾，動作不太嫻熟地為我們系上。當(dāng)四五年后我作為高年級學(xué)生為新生系上紅領(lǐng)巾時，我才明白他們的手法為什么不嫻熟，所幸我還系得相當(dāng)好。儀式結(jié)束后，余越也一臉興奮不停撫摸著自己胸前的紅領(lǐng)巾，我仿佛也聽得很清楚胸腔里心臟的跳動，“咚、咚、咚”，渾身像流滿了沸騰的血液。老師宣布解散，我們迎著干燥的風(fēng)如同兩只剛找到路的迷途的鳥，張著雙臂跑向操場，她的小白色皮鞋踏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天空很藍，時光還很靜好。
我們慢慢地成長，所以必定會遇到學(xué)生命途里懼怕的分數(shù)。一起坐在我家天臺上吹風(fēng)原本只是一種消遣，隨著年齡的增長卻開始變成迷失的地方。年幼的我們喜歡坐在上面看著遠方的夕陽染紅了西邊的一大片天空，純藍變成玫瑰紅，厚厚的云彩堆積成火燒云，好像一不留神天使就會右手旋轉(zhuǎn)著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花降臨在面前，挽住我們的手，微笑著喊我們公主。而三年級之后她在那里流了很多淚，抽噎地回頭看我，說：“又考砸了，數(shù)學(xué)應(yīng)用題錯了一堆，才考了六十多分。”高樓的涼風(fēng)吹來拭干了她臉頰上的眼淚，我遠遠站在她身后看夕陽脆弱的光線打在她身上，周身的光芒比不上她滾滾落下的淚珠反射的光亮，可再也不像想象里會飛出來的天使了，天使不會哭泣。我恐高，所以總是不敢像她一樣走過去坐在天臺的邊緣晃動雙腿，但她的難過還是催動我走到很靠近她的地方輕輕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我說：“成績就像跳跳球，摔得越慘就會跳得越高�！逼鋵嵨乙膊⒉淮_定她下一次會不會考好，但下意識就這樣安慰起來。濃郁的悲傷氣氛里我抬起頭看正上方的天空，純藍色已經(jīng)被稀釋了，好像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天空就在漸漸地發(fā)白，就像老照片總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泛黃起來。
再往后的時光，關(guān)于她的片段突然被剪開來。她走了，搬到了一個遠離我的城市。她在我們一起走過四年后的夏天里依然笑著看著我，一如四年前坐在一年級的教室里。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我們都開始不愛笑了，她每次悲傷之后好像都把消極情緒轉(zhuǎn)移給了我似的。她還是會勉強笑出小酒窩，我就看著她也笑起來。但心卻都開始沉下去，我們都深知不快樂卻還是要笑。那時候的我們開始日漸成熟，比同齡人更懂得悲傷的重量。在那天的暴雨里她背對著我鎖上了她家暗紅色的鐵門，雨水落在香樟樹葉上啪啪作響，她的聲音沒有了平日里的甜美，說她要搬家了。她看著那些香樟樹垂下了眼簾，說或許再也不回來了。我就呆呆地看著她鎖門的背影，暴雨嘩嘩落下，打在我裸露在短袖外的皮膚上，有點兒冷。
于是她真的離開了。
我吸了幾口稀薄的涼空氣，仰起頭看到天空的顏色又變淡了。
3
初一的寒假夜里我聽到輕微的聲響，似是我骨節(jié)拔高的聲音。然而聲音越發(fā)大了起來，是鐵門晃動的聲音�！笆撬�回來了嗎？是她回來了吧�！鄙眢w里的每個細胞都吵鬧起來，我推開玻璃窗往那邊看，一個人影在晃動卻看不真切。
我急忙穿了件大衣跑下去，夜風(fēng)很冷。地面有積雪隱約反射出淺淡的銀光，我不小心腳滑了一下，但還是很快穩(wěn)住了。記憶里就想起還小的時候她有一天向我家跑要找我玩，我在窗邊看著她，吊蘭葉子垂下去被清風(fēng)吹動晃動起來。她也抬起頭看我，卻踩到沙子上滑倒了，將膝蓋擦破得很嚴重，被涂上了紫藥水后的一個學(xué)期都是我攙扶她去上學(xué)。想到她那時還故作不疼的笑，我鼻子有點兒酸，咧咧嘴學(xué)她笑，哈出的哈氣很快融入了夜色里。
不是她。
我盯著那個人的身影判斷了很久，失望地回頭要走。夜風(fēng)吹著跑到我的懷里與我擁在一起，好冷的夜。抬起頭只有一輪不圓的月亮，星星都隱匿在夜空深處。身后試探的聲音很清晰，又不太現(xiàn)實，那個人推開了鐵門，吱吱呀呀，她問我：“你是程靜以？”我頓住了，這個聲音我沒聽過。
“我是衛(wèi)水淼。”她搓了搓凍紅的手，因為寒冷而聲音顫抖，“和余越是朋友�！蔽义e愕地看著她，胸腔里的熱血突然噴涌。我想問余越去哪里了，還會不會回來，過得還好嗎，為什么要離開。所有話都堵在喉嚨里，淚光點亮了眼睛，就定定地看著她。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微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我突然笑了，對她說明天天亮?xí)�來找她�?br>搬家公司的大卡車將家具搬運到那扇鐵門前，香樟樹無精打采的，像見了外人提不起興致。衛(wèi)水淼坐在香樟樹下講了關(guān)于余越在那個城市的事情，最后她告訴我余越留在了那個遙遠的城市，而她家買下了這里。那些話后來我都記不住了，香樟樹葉被風(fēng)吹過的沙沙聲和我一直的沉默替代了那些記憶。
余越離開之后我沒有再遇到過像她一樣溫暖愛笑的女孩。衛(wèi)水淼也很愛笑，我甚至有時候會突然覺得她就是余越。于是我們就不可阻擋地待在了一起。衛(wèi)水淼喜歡畫畫，而且畫得很好。在某個秋季她跳躍著踩碎路邊的枯葉，聽葉片破碎時咔嚓咔嚓的聲響。她揮舞著雙手，微胖的身體看起來儲藏了很多能量與想法，她沒有轉(zhuǎn)過身看我，只是面向前路大聲地喊：“靜以，我一定要成為最好的服裝設(shè)計師�！蔽遗艿剿�身邊，看到她的眼神在發(fā)亮。那一刻，她也在發(fā)光。
我記得她唯一沒有在我面前的笑那次。我們坐在初春的小河邊。流水潺潺，還能聽到婉轉(zhuǎn)的鳥叫，我突然感覺蒼涼，沒有說話。她脫掉鞋襪將腳伸進河水里不停地搖晃，河水就被激蕩出來，春天的氣氛還不是很濃。我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將腳小心地放進河水中，涼意一下子傳到心里，我突然被嚇得一激靈。中考在即，她的成績一直不好，現(xiàn)在的她極像當(dāng)時因為數(shù)學(xué)考砸了在天臺上哭的余越，愛笑卻收斂了笑，無助茫然。這些年來我越發(fā)不會安慰人了，所以連成績像跳跳球的那個比喻也再也沒有拿出來過。我很安靜地陪她坐著，聽她說話再隨聲附和。很濃的離別感莫名地出現(xiàn)，春雨適時地落了下來，落在河水里又濺出來。
我坐在中考考場里的時候，衛(wèi)水淼已經(jīng)離開去了中專。
那個獨家小院再次易主，接手的是一個世俗的白領(lǐng)。衛(wèi)水淼陪了我兩年半，她沒有讓我看她離開，我們都怕會掉眼淚。那個白領(lǐng)砍掉了香樟樹又鋪上了水泥。甚至翻新了鐵門。這里多年來環(huán)繞的淡淡香氣終于變成了鋼筋水泥的冷漠氣息。
她們都走了。
天空的顏色變成慘白，我已經(jīng)找不到了小時候用藍墨水畫成的那幅畫了。
4
中考順利，我收到了一中的錄取通知書。
星光很黯淡，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風(fēng)，猛烈地拍擊著窗玻璃。沙塵被卷起，這些年來這座小城的環(huán)境也被嚴重破壞了，我很少再見到蔚藍的天空了。
媽媽說覺得我長大了。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轉(zhuǎn)身走上了天臺。風(fēng)很大，把我的衣袖吹得鼓了起來。初中的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我?guī)ё吡艘粋�紫色的心形氣球，還撿了一朵在送行會上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塑料花。人流擁著離開，它們靜靜地躺在地上。我以為它們足夠讓我一直記得一段時光，到了現(xiàn)在氣球已經(jīng)縮小成最初的樣子，上面還沾著一層薄灰，干癟得像我如今已經(jīng)不太多的情感。
我終于一個人坐在天臺上吹風(fēng)，很遠的地方燈火閃耀。隱約幻化成一片藍天，上面流云行走。我一直在看，看久了才發(fā)現(xiàn)所看景象已經(jīng)變得很不一樣了。她們都像那些流云，不打招呼地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用純白色點綴過我的蔚藍世界又飄逸地離開了。天空漸漸稀釋了那種藍，而流云也不見了。
我閉上眼睛開始流淚，思念像巨大的藤蔓肆意地瘋長。
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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