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弦
有一種琴，據(jù)說在某個特定的環(huán)境下，被某個特定的人彈奏出一段特定的旋律的，它可以把龍給引出來。
那段旋律，名字叫作《引龍調(diào)》。
而那把能將龍引出來的琴，他們叫它鳳凰弦。
很多古琴愛好者都聽說過這把琴，但只限于在那些神怪故事的小說里，誰都沒見過真正的鳳凰弦，因為據(jù)說它是用龍皮制成的。
你見過龍么？
當(dāng)然沒有見過。
那怎么可能會見到用龍皮制的琴？
由此可見，鳳凰弦，純粹只是個被古琴愛好者們編造出來的美麗傳說而已，在現(xiàn)實里，它根本不可能存在。
可是我要說，這把琴，我是真的見到過的。
真的。
但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它的真實名字，也沒見到傳說里的一曲引龍。只知道，它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古琴幾乎沒有什么兩樣，所不同的是，它有個非常特別的彈奏者，那位彈奏者是個“鳥人”。
“鳥人”是個很不尊重人的稱謂。只是孩提時，我們都習(xí)慣了這么稱呼他，常常在他小心翼翼地出現(xiàn)在弄堂里時，我們一班小孩跟進跟出的，前前后后圍著他轉(zhuǎn)悠，然后大聲念：“鳥人鳥人，嘴巴尖尖！鳥人鳥人，身上沒毛！鳥人鳥人，滿地撒尿！鳥人鳥人，媳婦跟人飛跑了！”
每到那個時候，姥姥只要聽見我混在那群小孩子里跟著湊熱鬧的聲音，必然會跑出來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拎回去，甚至有時候還會拿起竹片在我屁股上抽一頓，大聲罵我沒有出息。
這也算是我童年時留下的一點點小小的陰影。
“鳥人”是個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歲的男人。
因為從他的長相來看，實在很難判斷他的年齡。只知道他很高，兩條腿細長細長的，背還有點駝，這讓他的影子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只鴕鳥。然而同鳥最近似的地方，應(yīng)該是他那張臉。他的臉真的很奇怪，很長，也很窄，于是眼睛也就同我們不一樣，不完全是同一平面的了，而是分在兩側(cè)，就像是一條魚。而他的鼻子亦是非同尋常的，異常的尖，又尖又長，還帶著倒鉤……凡此種種，令他遠看上去真的和鳥沒什么區(qū)別。
聽說從小到大他都是這副樣子。
也因此，縱然他媽媽省吃儉用存了大筆錢好不容易給他娶回來一個媳婦，最終沒過多久，媳婦還是無法忍受，于是跟人私奔了。說實話，無論是誰，每天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張臉時，說不害怕，那真是假的。
只是“鳥人”自己對此，倒也并不太介意，無論是人們對他長相的諷刺，還是自己媳婦的離家出走。他自有他關(guān)心的東西，譬如那把琴。
每次我被姥姥拎去他家賠禮道歉的時候，總能見到他在用棉花沾著些油似的東西，仔細擦拭一把漆黑得發(fā)亮的古琴。在我迫于姥姥的威嚴像背書一樣跟他道歉時，他還在擦著它，一邊微微地笑，笑起來更像一只鳥，叫人不免覺得害怕。
而每當(dāng)他出門后被我們這班小孩一路嘲笑，每當(dāng)他媽媽在廚房里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又在破口大罵那個逃跑的媳婦時，弄堂里總能聽見從他房間的窗戶口傳出來的琴聲。
水一般的琴聲，在嘈雜騷亂的弄堂里靜靜流淌，平滑地穿過那些各種各樣的浮躁所折騰出來的凌亂，在充滿了油煙和下水道氣味的空氣中，一點一滴四散開來。于是，常會聽到大人們有些遺憾的嘆息：真可惜，如果長得正常點，也許早進音樂學(xué)院了吧，現(xiàn)在也早就有出息了�？上О　�…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