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的暑假,某一日醒來。決定構筑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于是一頭撲在電腦前,寫下了(鏡)的第一行字:“地之所載,六合之間,四海之內,有仙洲曰云荒……”
盛夏的清晨,窗外有蟬鳴,綠蔭婆娑,我坐在沒有空調的房間里,把雙足浸沒在一盆冷水里,在電腦前一動不動坐了一個上午,手指在鍵盤上跳躍如飛。
冰封神戒,白瓔墜天,蘇摩歸來,地宮奪寶,龍戰(zhàn)于野……一幕一幕接連不斷地在眼前浮現出來,那個世界是如此真實,真實得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到每一個人物的臉,看到他們說話和蹙眉的樣子,能體味他們每個人的心情,并感同身受。
——如今的我已然不能清晰地回憶起那時候的心情,只記得那些故事仿佛在心中埋藏已久,當第一鏟掘出的時候地火噴涌而出,種種激烈的情緒在胸臆中呼嘯,排山倒海而來,迫使我不眠不休地坐在電腦前,把腦海里浮現的那些畫面凝固成文字。
我花了整整一個暑假的時間,完成了第一卷(鏡。雙城)——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里,我?guī)缀鯖]有離開過那臺一九九九年買來的破汨電腦,對外界一切不聞不問,仿佛靈魂被抽離到了另一個世界,只留下一個軀殼在電腦前奮戰(zhàn)不息。
如今回想,那真是一段神奇的歲月,可能在我的一生中只會出現那么一次——想象力和靈感爆發(fā)的時刻,一切如風暴般呼嘯而來,其中種種的豐富和絢爛,讓人仿佛瞬間度過了幾生幾世……
如魚飲水,妙處難與君說。
那之后的四年里,又陸續(xù)完成了(鏡.破軍)、(鏡.龍戰(zhàn))、(鏡.辟天)和(鏡.神寂》,以及外傳(鏡.織夢者)——我從未想過一貫散漫的自己能如此勤勉,經常在電腦前坐到深宵,謝絕了一切同齡人該有的娛樂應酬活動,仿佛一條看不見的鞭子在趕著我前行。我是如此地熱愛這個自己一手創(chuàng)造的世界,以至于曾經對人說:如果只能再活三個月.我要做的必然是用盡全力將這個未完的云荒世界補全,讓它不至于隨著我永遠埋葬。
然而,在這四年里,也因為這部書而經歷了諸多波折。
從一開始的被某出版社冒名出版假的(鏡》系列,到后來因為原先合作的出版商為謀取暴利,擅自將<鏡.織夢者)、(鏡.辟天)等書拆分出版,從而導致我與其解約和引發(fā)訴訟——下因為(鏡)所具有的價值,讓它在誕生的過程中遭遇了種種因為人心的貪婪而產生的劫難,給作者和讀者雙方都帶來了困擾和損失。
但無論如何,在二○○七年的六月里,我終于走到了這條路的終點。
“天地之間。諸神寂滅,人治的時代已經到來”——在寫下最后一句話時,不由輕輕吐出一口氣。我長久地凝望著電腦屏幕上的文檔,宛如一個雕刻家凝望她的塑像,一個母親注視她的孩子。那一刻,心里有一種長途跋涉后到達終點的釋然和放松。
四年的跋涉,百萬字的作品,在目前的水準上,我已然竭盡全力做到了最好。終我一生,能在最好的年華里凝聚心力寫下這樣一部作品,也已無悔無憾。
天是一面鏡子,浮云便是人世映照在上面的倒影——而所謂的云荒,那個“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天或壽,唯圣人能通其道”的云荒,也不過是一個鏡中的幻象罷了。我為自己的所有夢想搭建起一個華麗龐大的舞臺,臺上唱的一折折悲歡離合的戲,是我在幾十年的生活里,對所見所聞的綜合描述,是對歷史、現實種種的情感投射,包涵了對于愛、守護、責任、救贖等等的感悟——吊然未必成熟深刻,但至少是真切誠摯的。
這片廣袤的云荒埋藏著很多的故事,而{鏡)只是其中之一。在親手繪制地圖的時候,每標注一個地名、一條河流、一座山峰,我的心里都會浮出與之相對的傳奇,那些故事就如一座座深埋地下的礦,等待我某一日去將它挖掘出來——所以, <鏡》雖然結束了,云荒這個龐大的世界卻只是揭開了冰山一角。
從星尊帝墓穴出來的海王蘇摩和附著在白瓔身上的白薇皇后來到葉城,準備和破壞神展開一場殊死搏斗。而被冰族“十巫”下令貶入大牢、遭受酷刑的云煥被神秘的智者所救,他又將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呢?鮫人復國軍和空桑冥靈戰(zhàn)士,與冰族軍隊開戰(zhàn),云荒大陸的未來將何去何從?剛剛沉寂的云荒大陸風云突起,一場決定云荒命運的歷史登場了。
Chapter00 云浮
Chapter01 葉城
Chapter02 星海云庭
Chapter03 入城
Chapter04 煉獄
Chapter05 破軍
Chapter06 父子
Chapter07 迦樓羅
Chapter08 血十字
Chapter09 圣女
Chapter10 拯救
Chapter11 背離
Chapter12 魔誕
Chapter13 辟天
Chapter14 滅世
Chapter15 神魔俱滅
Chapter16 故國
Chapter17 哀塔女祭
Chapter18 君臨
Chapter19 修羅之舞
Chapter00 云浮
六合之間,什么能比伽藍白塔更高?
唯有蒼天。
六合之間,何處可以俯視白塔頂上的神殿?
唯有云浮。
云浮城位于最高的仞俐天,飛鳥難上,萬籟俱寂。九天之上白云離合,長風浩蕩著穿過林立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尖碑,發(fā)出風鈴一樣的美麗聲響。從云荒大地上飛來的比翼鳥收斂了雙翅,落到了高高的尖碑上,瞬間恢復了浮雕石像的原型。
無數的尖碑矗立在云浮城里,一眼望去如寂寞的森林。
每一座尖碑底下,都靜默地沉睡著一個翼族。在這個浮于九天的孤城里,所有人都在各自冥想和修行,或者靜悄悄地灰飛煙滅。
那些尖碑指向更高的蒼穹,上面刻著繁復的花紋。
每一個碑上的花紋大同小異:最頂上是一個象征著太陽的圓,然后是平行的波紋,象征著大地和!谀侵拢瑓s雕刻著一只巨大的、正在向上飛翔的金色的鳥。那只鳥展翅向著太陽飛翔,一步步超越了大地和海。
——那是她們這一族的象征。
亙古以來,翼族就如這只伽樓羅金翅鳥一樣、一直在追求著力量的極限,從大地朝著太陽一步步飛升羽化,從大地一直遷徙到九天上的云浮城。
她們被所有陸地和大海上的人仰視,被冠上了神族的稱號。
然而,嚴格的說,她們并不是神袛,而只是天地間僅存的幾個云浮翼族。
她們這一族誕生在鴻蒙開辟之初,早于鮫人和空桑人而存在。他們生于云荒七海外的云浮島上,足跡卻遍布整個海天,一度是天空下最驕傲的民族,在這一片天地之間留下了最初的腳印。
因為神的恩賜,他們擁有出眾的天賦。他們觀望星辰,記錄日月,播種和收獲,建造巨大的神廟、宮殿和尖碑——在海國的鮫人還剛剛從泡沫里誕生、云荒上的空桑人還在茹毛飲血的時候,他們已然創(chuàng)造出了輝煌燦爛的文明。
他們甚至可以用念力從身體里展開雙翅,翱翔于海天。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的心也越來越高:
他們不再甘于困頓大陸,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奧秘。
他們不甘于被星辰照耀——因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蓋的每一個人,都會被宿命的流程所控制。
然而他們雖然可以飛翔,但憑著雙翅卻無法到達星星之上;他們生命長久,但是卻無法永生——所以他們逐漸開始修習術法,探求天地之間的終極奧妙。
終于,在一萬年前,云浮國的力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顛峰。
云浮最后的城主是一對孿生兄妹,長成后聯袂主持族中事務,被族人稱為大城主和少城主。那對同胞兄妹均是萬古難遇的奇才,年級輕輕便登上了術法的顛峰,窺破了諸多長老皓首窮經也參不透的迷題——
兩位城主尋求到了停止光陰的方法,從此族中再也沒有衰老和死亡;
兩位城主預知了每一顆星辰的軌道,從此便能洞察大陸上與之對應的一切命運;
然而,沒有了衰老死亡,又能預知未來的命運之后,翼族人并不因此而活的更好,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亂之中——他們從此過著漫長得看不到頭、卻清晰得一眼看得到頭得人生。
他們不生不死、又因為能預知宿命,看到自己今后每一日將怎么活——在活了上百年后,云浮翼族里一大批的人到了崩潰的極限,在一夕之間紛紛絕望自殺。
血,剎那間流滿了這個輝煌的國度。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瘋狂和絕望,甚至連兩位城主都不能遏止這樣的混亂,因為他們內心也開始對生存的意義提出了疑問。
于是,達到了輝煌的顛峰后,整個云浮城卻陷入了突如其來的瘋狂。
最終,為了擺脫星辰的投影,掙脫被控制的宿命,兩位城主做出了曠古未有的事情——他們聯手施展了極限禁咒,使整個云浮城飛上九天,消失在云荒的海天之外!
從此,他們這一族超越了宿命和輪回,無生亦無死。
他們舍棄了故園,朝著太陽飛起,便如離弦的箭,一去不能回頭。他們獲得了神一樣的力量,超越了地面上那些刀耕火種的族類,從此便不能再回到大地,去干擾那片土地上的興亡枯榮的流轉——他們只能成為局外人。而一旦背棄誓言,則會遭受天罰,重新墮入那痛苦的輪回中。
云浮翼族退出了云荒的歷史舞臺,只留下了種種隱約的傳說。
九天上隔絕萬年的歲月,讓她們這一族蒙上了種種傳奇色彩,在后人的口耳相傳里被附會成接近了神袛的存在。她們的真正來歷被歲月掩蓋,沒有誰記得宇宙洪荒之前、她們也曾翱翔于天地之間,隨意地棲居和生活,與其他族類一模一樣。
如今的她們居住在仞俐天上,擁有著超越云荒大地上所有種族的力量和長久得看不到頭的生命。然而,卻是如此的寂寞。
滄流歷九十一年,云荒大地上風起云涌,大變將至。而這座九天上的孤城里,卻依然保持著亙古不變的孤寂。
從北方盡頭的黃泉歸來后,比翼鳥合攏翅膀休息,而聯袂返回的三位女神坐在高臺上,俯瞰著伽藍塔頂的神廟,仿佛靜靜地等待著什么。
“太陽又落了!碑旑a上的那種溫暖消失時,慧珈輕輕說了一句。她側頭望向云荒的最西方,言語中有一絲眷眷的惆悵:“又是一天!
明天,云荒上又將會激起什么樣的風云?
不同于死寂的云浮城,她們腳下的那片大地是活著的:每一日都是新的,每一日都有激變,令人目不暇接。當;实牧α炕貧w于人世,當六個封印被逐一解開,當破軍光芒照耀蒼穹——這一片云荒大地,又將會迎來怎樣風起云涌的歲月?
然而,她們卻只能是一名旁觀者。
“該布夕照了。”曦妃站起身來,在背后瞬地展開了雙翅。她升到云浮城中那一座最高的飛鳥尖碑頂端,抬起皓腕,輕輕地點燃了上面離火。
——只是一剎那,漫空便騰起了熾烈艷麗的霞光。
虛空中,竟然隱約浮動著無數巨大的鏡子。那些透明的鏡子被無形的力量懸掛在九天之上,在云層中若隱若現,折射著尖碑頂端的那一點離火,在云上漫出無數的光。當下面陸地上的人們抬頭時,便能看到千里璀璨的晚霞。
九天寂寞如雪。每日里無聊,她們不愿修煉,便各自尋找可以做的事。
曦妃便在天上布出各種景色;而慧珈便會藏起翅膀,混跡于人間行走。魅婀則喜歡和大陸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經常來往于天闕。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但是無論在何處來往,看到了什么樣的興亡,她們都嚴格恪守著大城主訂立的規(guī)矩:絕不插手大地上的一切紛爭。
這,也是當年云浮人脫離大地飛向天空時,對著上蒼許下的誓言。
曦妃從最高的飛鳥尖碑上落下,重新坐到了高臺上。三位女神靜靜地呈三角坐著,望著高臺居中的那一縷瑩白色光。那白色的光在九天的風里搖曳,縹緲如縷,純白如雪——一如那個人的靈魂。
已經整整七千年了啊……如今海皇復蘇,離湮,你也到了歸來的時候吧?
晚霞消散,暮色漸起。
三位女神靜默地低下了頭,雙手按地,行禮——大城主,也是該蘇醒了吧?
然而,長風寂寞地從空城上掠過,穿梭在林立的尖碑間,發(fā)出細微如縷的樂聲,卻始終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三位女神眼里的神色隱隱有些不安:
難道,連少城主回來這樣的事情,都無法讓大城主從苦修中蘇醒么?
自從飛上九天以來,他們一族保持了對一切外物的疏離,只關注于自身。在這個云浮城里,其他同族都在自顧自的修行或者長眠,對于身外的一切毫無興趣。
大城主甚至已經將實體徹底舍棄,化為虛無與天地一起存在和呼吸。
像她們三位一樣這腳下的大地始終保持著關注的,已然是罕見——在離湮被驅逐出云浮天界后,更加少之又少。
日月交替了不知幾個輪回,又一個薄暮的黃昏里,一陣風過,高臺上的離火搖曳了一下,忽然熄滅。然而離火在熄滅之前猛然又亮了一下,映照出尖碑上的名字:“尚皓”。那,正是那個已然舍棄了實體的同族最高首領的名字!
——那個俯仰于天地之間,一重一重突破了力量極限的云浮大城主。
離火熄滅時,尖碑里忽然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三位女神悚然一驚,立即匍匐在地,稟告:“大城主,;室呀洀蜕恢北4嬖谠聘〕堑牧α恳惨呀洑w還海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一貫無喜無怒的聲音里,隱約有如釋重負的輕松,“那……她呢?”
慧珈抬起了頭,捧起高臺中間那一縷白色的光,回稟:“少城主已經從輪回中歸來——大城主,當年您懲罰少城主輪回塵世,直到新的;蕪吞K。如今,一切宿緣已盡,我們已將她的魂魄從黃泉的輪回里帶回。”
那一縷靈光在她手心,仿佛活著一樣,溫柔的映照出周圍的一切——還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寧靜,恍如千年前的那個美麗靈魂。
尖碑頂上,那個聲音沉默了許久,唯有那一點靈光靜靜地閃耀,在虛空的巨大鏡子里映照出無數的繁星。
許久,大城主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某種疲憊:“是的,也夠了……讓她回來吧!
尖碑的頂上,忽然凝結出了一個幻影。
冷月懸掛在更高的蒼穹上,映照著九天之上的這座空城。尖碑寂寞如林,而在最高的一座碑上,卻憑空出現了一個扭曲的人形。
仿佛是長久沒有嘗試過凝聚,那個形體變化了好幾次,才定了下來。
“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和以前是否一樣?”那個虛空中的人低頭,問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面面相覷,卻都無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實體,進入長久的冥想和苦修,從此再也沒有以人形出現過。
那樣長的歲月過去,誰還能記得當初城主還是一個“人”時候的模樣?
“您非?∶!弊詈,慧珈只能那樣回答,“是日月的光輝!
“是忘記了么?……呵,難怪。連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樣!贝蟪侵髡驹诩獗敹耍∑鹄淅涞男σ,仰起頭去看虛空里浮著的巨大鏡子,慢慢調整著自己凝聚起來的外形——漸漸地,鏡中出現了一位須發(fā)微蒼的中年人,氣度蕭然,負手望天。
“是這個模樣罷?”照著巨大的天鏡,大城主喃喃自語,搖了搖頭,“不對……在七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我應該更年輕一些!
鏡子里隨即變幻,轉瞬出現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寧靜深睿,手握算籌。
“不知道這個模樣對不對……”靜靜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頭去看那一縷風中搖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蘇醒過來后看見,還能認出我來么?”
底下的三位女神聽見,微微一怔,相顧無言。
原來,大城主對于重逢,竟是懷有那樣的深切期待著——那種期待是阻礙修行的。難怪七千來大城主始終無法突破最后的“障”,徹底的忘記自身,融化到無始無終的時空里,與天地同在。
大城主那樣驚才絕艷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奧秘,擺脫生死輪回,卻也有放不下的東西么?
畢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說什么日月光輝……慧珈,你也和那些陸上人一樣,學會應付的虛假花樣了!边x定了樣貌,云浮大城主側頭望著下界,微微冷笑起來,“論容貌,天地之間只有鮫人最出眾,我等也無法與之比擬——你知道為什么嗎?”
頓了頓,大城主望向蒼穹,喃喃:“傳說中,大神造物的時候為了公平起見,許諾每一族都可以要求一樣東西。我們翼族最先開口,要求被賦予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而海國人則次之,只要求了美與藝術!
慧珈剛開始不敢回答城主的話,然而聽到這里,終于忍不。骸澳敲丛苹纳系娜,又獲得了什么呢?”
“他們?”大城主笑起來了,帶著某種不屑,“不像海國和云浮,云荒上雜糅著各種民族——他們各自要的都不一樣,又不肯妥協(xié),爭吵不休。最后大神厭煩了,隨手一抓,將善惡美丑每一樣都給了他們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