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們
書單推薦
新書推薦
|
大爆臨界
杜惠如一到辦公室, 王銘傳就跟了進來, 接過他的風衣, 往衣帽架上一掛, 說: “杜書記, 剛接通知, 市里有個會……”
國企改制,眾生迷離。資本運作,各顯神通。
張平、范小青、周梅森傾力推薦
楊剛良,江蘇徐州人,1954年7月出生,畢業(yè)于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任徐州煤氣公司經理兼書記,現為徐州沛縣人民政府顧問。出版有中篇小說集《白烏鴉》、報告文學集《天山南北徐州人》(合著),散文隨筆集《綠色記憶》《晚香齋筆記》等。
本書入選江蘇省作協(xié)2015年度“重點扶持文學創(chuàng)作與評論工程”重大題材項目。
1.電話響了,有個女人在哭
2.是他害了我爸! 3.劉大勛額上的傷疤 4.能得如此哀榮,值了! 5.改制,改制! 6.“神算子”千把句 7.千般柔情,萬般蜜意 8.外號“松下褲帶子” 9.渴望一場透地雨 10.天邊涌來一團黑云 11.王二麻子的麥穰垛—誰想拽誰拽! 12.權世鑫的如意算盤 13.杜書記咋到這兒來辦公? 14.二白的精彩表演 1 5 .“水晶包子” 16.相會在“街頭暗號” 17.牛八斤的心里話 18.杜惠如的心事 19.淹子湖邊的故事 20.高粱紅P K 牛八斤 21.壯陽酒算是白喝了 22.牛八斤東北尋車 23.夜宿“熱炕頭” 24.賈繼良發(fā)難 25.教訓還不深刻嗎?單等死了人你才警心! 26.算卦的紙條:父在母先亡 27.杜惠如的擔心不幸成為現實 28.沒戳破的窗戶紙 29.多年喂熟的鳥兒,說飛就飛了? 30.改了制咱生意還能做嗎? 31.拼著這個副處級不要了! 32.辦公桌的朝向讓他吃了一驚 33.流言四起 34.朱新譽與李重陽在較勁 35.職代會上,李重陽敗得很慘 36.好戲還在后面! 37.來自淹子湖的孫德財 38.孫德財成了新天廈集團董事長 39.這制是一定要改的 40.薛娟還是很有佛緣的 41.兩千多米長的“巨型炸彈” 42.我是改革的絆腳石! 43.陳旭跟杜惠如急了 44.真出了事,跑不了我也飛不了你們! 45.新藍焰不是原來的老藍焰了 46.薛娟的屁股被撕下一塊肉來 47.炸出個刑事案件來 48.美國總統(tǒng)放個屁,咱這都能聞著味兒 49.小貓子把自己捆在小樹上 50.聞若升把護照扔到紙簍里 51.高粱紅要回淹子湖 52.我也可能被錄像? 53.鏡里有張女人慘白的臉 54.杜惠如想,改制給我?guī)砹耸裁矗?br /> 55.該讓他知道婆婆是個娘 56.梅彩云的神圣使命 57.新藍焰真的罷工了! 58.人家這樣幫咱,咱能忘了人家? 59.孫德財說:這主意是我能拿的? 60.全市停氣,龍城沸騰了 61.朱新譽一臉驚愕:白烏鴉? 62.飛來一群白烏鴉
1、電話響了,有個女人在哭
杜惠如一到辦公室,王銘傳就跟進來,接過他的風衣,往衣帽架上一掛,說:“杜書記,剛接通知,市里有個會……” 他“嗯”了一聲,等王銘傳繼續(xù)往下說。見王銘傳不說話,只盯著他的脖子看,覺得王銘傳的目光有點兒怪。咋了,哪兒不對勁兒嗎?低頭看胸前,又看袖頭,沒發(fā)現有不對勁兒的地方,放了心,說:“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王銘傳從他肩頭捏起一根狗毛,搖晃著說:“沒看啥,就這個。” “哦,鬧鬧的毛。我家鬧鬧可招人喜歡了,一到家就往你身上爬,弄得你出來進去一身狗毛! 王銘傳只笑不說話。 “你還別說,小狗拱拱你,舔舔你,然后乖乖地往你肩頭一趴,那感覺,嘿!” 見王銘傳仍捏著狗毛在那兒笑,就說:“早上我還看過了,沒想還有漏網的,竟讓你給發(fā)現了,你的眼真毒!” “哪里,哪里,還是領導毒!其實,我啥也沒看見,只看見這根狗毛! 細細的,白白的一根狗毛,在杜惠如面前晃了晃,終未晃出什么花樣,就讓王銘傳給丟到痰盂里。 “開會是吧?”杜惠如說,“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王銘傳答應著,撿起桌上的鉛筆和簽字筆插到筆筒里,又把電話擺正了。茶幾上有個水仙盆兒,剛剛換了水,鵝黃色的小花顯得特有精神。暗紅髹漆的面巾紙盒,雅韻悠然。王銘傳抽出一張紙來,走到鏡子跟前,擦上面的水漬,邊擦邊偷看杜惠如。見杜惠如也在看他,便裝作什么也沒看見的樣子,出去了。 看王銘傳走了,杜惠如就去看鏡子。胸前、兩臂、肩頭,沒再發(fā)現狗毛之類的東西,就打算去看桌上的文件。昨晚薛娟給他打電話,說這是個急件,請他抓緊看,他想看看這急件急到什么程度。 突然,他發(fā)現白襯領上有片紅色印跡,似有似無的,如雪地上的一片翡色梅花瓣兒。他當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再想想剛才王銘傳的眼神兒,心中嚯嚯地不安起來。趕緊扯過毛巾,在水盆里浸濕了,慌忙地去擦。 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有個女人在哭。誰呀?哭什么? 杜惠如的聽力好,最善聽聲辨人,哪怕是很久前短暫接觸過的,無論是打他的手機,還是打他的座機,他都能立即聽出這人是誰。而今天,他卻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聽出是劉艷玲在哭。 劉艷玲說她父親死了。 杜惠如簡直不敢相信,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劉艷玲的父親劉大勛,是藍焰公司的締造者。可以這樣說,沒有當年的劉大勛,就沒有如今的藍焰燃氣公司。 上世紀70年代,“五小”遍地開花,什么小焦化、小鋼鐵、小化肥、小造紙之類,一夜之間就紅火起來。也就是這個時候,劉大勛受命組建了煤氣廠。廠址選在城西的一片桑園。劉大勛帶人刨桑樹,除雜草,挖溝填塘,鋪路造房,沒用一年,龍城第一座焦爐就拔地而起了。焦炭供給鋼廠煉鋼,煤氣送到食堂和鍋爐房。在龍城市,煤氣廠的職工是最早吃上用煤氣蒸出的饅頭,也是最早用上煤氣燒的熱水洗澡的,這一直成為他們的驕傲和自豪。再后來,焦爐更新改造,水桶粗的煤氣管子通到城里,龍城市便昂首闊步地進入了燃氣時代。 龍城市的燃氣時代與劉大勛有割不斷的聯系,他是藍焰燃氣公司的首任黨委書記兼總經理。當年,提起劉大勛,龍城少有不知道的。 杜惠如咋也想不到,自己的恩人、師長、藍焰公司的締造者、戰(zhàn)爭年代沖鋒陷陣的英雄,這樣一位叱咤風云的人物,竟然也會死! 在急診室,杜惠如掀開白布單,見劉大勛雙眼緊閉,兩頰潮紅,神態(tài)安詳地像熟睡。他疑惑地望著劉艷玲,劉艷玲仍紅著眼在哭。他又抓住身邊的護士問:“噯,你們……你們咋不搶救?” “誰說沒搶救?來時就沒生命體征了! “你看臉色,咋就沒生命體征了?” 護士說,別看臉色紅潤像睡著了一樣,其實,人早沒了。這是煤氣中毒的典型特征。 杜惠如這才明白,老人的確已經“走”了。 李重陽、陳旭,以及王銘傳和薛娟,也都淚眼通紅,圍在杜惠如身邊。劉艷玲被薛娟攙著,哭得癱軟在椅上。 杜惠如抹了把淚,走出急診室,幾個人也跟著出來。他說:“你們有什么意見?” 李重陽是副總經理,陳旭是常務副總經理。但按黨委領導班子的排序,李重陽卻在陳旭的前面,所以他就先開口:“明顯是煤氣中毒,可這事兒……好說不好聽啊!” 陳旭說:“什么好聽不好聽,實話實說就是了!” “按理該實話實說,可這事要是說出去,丟人哪!”李重陽說。 “事兒明擺著,諱疾忌醫(yī)哪成!要我看,倒不如就坡下驢,借這個事故進行安全教育,再集中進行違章用氣整治。要不然,這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更大的事故隨時都可能發(fā)生!真到那一步,更丟人!” 杜惠如一抬手,見兩人不再吱聲,就說:“我意見是這樣,劉書記的逝世原因:腦溢血搶救無效。你們看哪?” 杜惠如定了調子,李重陽點頭說行,陳旭雖覺不妥,卻也沒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他剛才反駁李重陽,倒不全因不贊成這個意見,而是因為這意見是李重陽提的,F在,同樣的意見,出自杜惠如的口,他就勉強接受了。靜下心來想,反正人已死了,無論你怎么說,死人是不能活過來跟你犟嘴的。再說了,這意見也不能說不好,搞了一輩子煤氣安全,卻死于煤氣安全事故。玩了一輩子鷹,末了讓鷹把眼叨了。這話說出去真不怎么好聽。不僅劉大勛丟人,整個領導班子都毫無光彩可言。 思想統(tǒng)一了,杜惠如就喪事如何辦理說了自己的想法,主要的意思是盡量往好里辦。否則,既對不起這位藍焰公司的締造者,也對不起他的追隨者。 李重陽把劉艷玲、薛娟、王銘傳叫過來,要他們對外統(tǒng)一口徑:劉書記突發(fā)腦溢血,經搶救無效死亡。最后又強調說:“咱可都是黨員!起碼的黨性還是該有的!贝蠹叶键c頭,表示和黨組織保持一致。 2、是他害了我爸! 靈棚搭在紫薇花園的職工宿舍。 雖是冬季,尚不很冷,天灰蒙蒙的,是即將落雪的征兆。 杜惠如昨天很晚才離開,今天一早又來了。一下車,就看見孫德財送的大花圈;ㄈκ翘刂频模攸c很明顯,就是大,在一大片花圈中,老遠就能看到它。 孫德財是新天廈集團董事長,三年前移居新加坡,生意也做到了海外。 孫德財的發(fā)達令人吃驚!就像眼前這只大花圈,隨時能讓人一驚一驚的。 想起孫德財初來時的情景,杜惠如心中感嘆道:嗨!這人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走了運!當年穿著爛棉襖,束著破麻繩的孫德財,誰能想到,竟有今天的輝煌! 藍焰人冬季取暖,大都會用一種簡易取暖爐。爐子本是從商店買的那種燒煤用的鑄鐵爐,煙煤、白煤、焦炭都能燒,裝個爐膽還能燒蜂窩煤。鑄鐵爐子買來,拿根拇指粗的鐵管子,一頭敲成鴨嘴扁,另一頭接根軟膠管,再接到煤氣管子上,取暖爐就成了。一扭閥門,鴨嘴就冒氣,劃火點了,火舌就呼呼有聲。但這種爐子不安全,稍有不慎就會出事兒。藍焰人有經驗,知道讓“火等氣”,不會反過來讓“氣等火”!盎鸬葰狻本褪窍劝岩瘘c著,再開氣閥,煤氣出來就遇到等在那里的火,“噗”地一聲燒起來。要是先開了氣閥,煤氣很快充滿了爐膛,這時你再點火,“咣”的一聲,爐子就炸飛了。藍焰人很少犯“氣等火”的低級錯誤。但這爐子還有一個致命問題,最怕意外熄火。一旦熄了火,煤氣還呼呼地冒,就會造成煤氣中毒或引發(fā)爆炸。曾經中毒死過人,也曾發(fā)生過爆炸。歷任領導都禁止使用這種爐子,卻始終也沒能禁得住。 為啥禁不住呢?毒品有害都知道吧?可還是有人吸;販毒可能被槍斃都知道吧?可還是有人鋌而走險。再如公安法院檢察院法律法規(guī)一應俱全,可仍有人貪污受賄殺人放火犯各種各樣的罪。為什么?生態(tài)平衡!上帝造了老鼠,跟著造只貓,也是考慮平衡問題。誰不知道這種取暖方式不安全?血淋淋的教訓也不止一次,可哪一任領導真正禁住了?哪一任領導都知道自己解決不了,但哪一任領導又都毫不例外地嚴禁。禁不禁是態(tài)度問題,禁不禁得住是能力問題。誰都不愿輸在態(tài)度上。至于能力,誰去認真考慮?反正現在當官也不全靠能力。 “放屁!這是誰說的?”杜惠如問。 說是小貓子說的。杜惠如就說:“上帝怎么造出這么只賴貓!” 按理說,誰家用這樣的爐子,劉大勛都不該用。他在任時下的禁令最嚴,治理違章用氣的力度也最大。如今不在位了,卻帶頭違禁用起了簡易取暖爐,誰想得通?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其實責任不在劉大勛,爐子是牛八斤弄的。牛八斤心疼老泰山,早想給他弄個取暖爐,可一提這事兒就挨罵,劉大勛寧愿天天抱著熱水袋,也不讓牛八斤弄這樣的爐子?蛇@一年多來,劉大勛常有些怪異舉動。有時手里拿著眼鏡,還到處找眼鏡,我的眼鏡呢?有時泡茶,能把開水倒進茶葉桶,然后就到處找熱水瓶椎,找了半天,才從糖瓶里找出來。 牛八斤說,你爸爸老年癡呆了。劉艷玲回他一句,說你爸爸才老年癡呆!牛八斤就笑,說俺爸爸要能老年癡呆還是他的福了,三十多歲就“走人”了,什么福也沒享,哪像你爸,還有得老年癡呆的福。 牛八斤還對劉艷玲說,要不然咱試試,看你爸是不是老年癡呆?劉艷玲說牛八斤會出花頭,就生氣不理他。隔天,牛八斤說他試過了,老人真的癡呆了。劉艷玲就罵他放屁。他說我不放屁,你也別放屁,你只管放心,我的試驗絕對準。我對你爸說了,要給他弄個取暖爐,他竟然說好。你說,要不是老年癡呆了,他能答應? 牛八斤就弄了取暖爐,屋里就暖烘烘的,劉大勛就在爐子邊的躺椅上睡著了…… 這一睡就再沒醒來。 劉艷玲懊悔地說:“都是牛八斤,是他害了我爸!” 杜惠如就說:“八斤也是好心,你別怨他。再說,你一嚷嚷,事兒就張揚開了。上邊知道了,今年的安全獎就得泡湯,這個責任你能擔?” 牛八斤跪在靈前,以頭觸地,放聲大哭。他哭了半天,也沒人來勸。就有點兒奇怪,咋沒人來勸? 牛八斤剛得信兒就哭了一陣子,該流的淚也流了不少,心中的悲傷已宣泄得差不多了。這時最好能有人來勸,他也好趁勢起來歇歇,總不能沒完沒了地這樣哭下去。還是沒有人來。只好捂著臉哭繼續(xù)哭。邊哭邊透過指縫往外看,就看到了小貓子,朝小貓子招手。小貓子裝作不懂,只瞅著他笑。小貓子旁邊還有幾個,有的叼著煙,有的捂著嘴,有的抱膀子,還有的晃著腿,全一臉怪笑地看著他。 杜惠如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心想,你牛八斤平時沒個正行,整天想著法兒捉弄別人,也該輪到人家來捉弄你了。你就多哭一會兒吧,老泰山對你那么好,也該好好哭他一場。就坐著不動,看牛八斤如何接著往下哭。 李重陽來了,小貓子給他遞煙。小貓子摸摸身上沒有火。李重陽口袋里有只漂亮的打火機,但他沒往外掏,他得等小貓子給他點煙。小貓子回頭問:“誰有火?” 沒等別人搭腔,牛八斤忙說:“我有!”說著,從地上爬起來,掏出火機為李重陽點了煙。 小貓子說:“噯!噯!你怎么回事?沒人拉你就起來了?還真是老話兒說的,兒子哭爹,驚天動地!閨女哭爹,撕心裂肺!女婿哭爹,黑驢放屁!” 牛八斤飛起一腳,踢在小貓子的腚上。 3、劉大勛額上的傷疤 杜惠如出生不久,父母就犧牲在龍城解放的炮火中。劉大勛抱著他來到一個農家小院兒,把他交給一個正在哺乳的荷花,又匆匆回戰(zhàn)場去了。 十幾天后,龍城解放,大軍繼續(xù)南征,劉大勛卻因傷重留在了龍城。 又三個多月,劉大勛傷愈,輾轉找到托孤的村子。見杜惠如咧著小嘴朝他笑,就想,這個年輕的女人能有多少乳汁,養(yǎng)著兩個孩子,竟把孩子養(yǎng)得這么招人喜歡!當他知道這女人還在襁褓中的親生兒子已在空襲中死去時,“撲嗵”朝女人跪下了,重重地把頭磕在黃土地上…… 荷花把這個孩子叫三狗。三狗吃奶吃到十個月,老家來人把他抱走了。三狗走了三個月,荷花也哭了三個月。 再見三狗時,三狗的嬸娘說:“試試三狗還認識你不! 幾個女人坐在院中等三狗來認。三狗剛會走,還不會說話。嬸娘把他往地上一放,他就搖搖跩跩地跑過來。跑到離他最近的女人跟前,見女人伸手要抱,他先站住,然后就繞過這個女人,一頭扎在荷花懷里。荷花摟著三狗,眼淚撲簌簌地掉,說狗兒!我的狗兒!狗兒朝她咯咯地笑。嬸娘就逗三狗叫花娘。荷花就聽到一個清晰的“娘”字。嬸娘說,我天天教他喊娘,就是教不會。你一來,他就叫你娘,看來你才是他娘。 三狗管荷花叫花娘;镫m然不能天天見狗兒,心中卻沒有一天放得下他,即便他當了大官兒,在花娘心里,仍然是自己的狗兒。 花娘的男人姓侯,年輕時人叫她侯嫂、侯嬸兒,再后來,就把她叫成侯奶奶。但她始終是狗兒——杜惠如的花娘…… 花娘聽說劉大勛走了,就從箱子里翻出藍花布包,里面包著只軍上衣的口袋蓋兒,這是當年劉大勛從胸前撕下來的。劉大勛把口袋蓋兒交給花娘,花娘從藍印花罩衫上扯一粒疙瘩扣給他。兩人相約,以后就憑這個來認孩子。劉大勛原以為要隨大軍南下,卻因負傷留在了龍城。以后,兩人都沒提口袋蓋兒和疙瘩扣的事…… 花娘顛著小腳來了,高粱紅迎上去攙著,杜惠如也過來拉著手說:“花娘,你也來了! “我能不來嗎?”就不再多說。由高粱紅攙著來到靈棚前,往地上一坐就哭起來:“劉營長啊——你咋就走了呢——劉營長啊——” 杜惠如想將花娘攙起,花娘卻自顧地哭。薛娟和梅彩云紅著眼蹲在花娘跟前,勸她別哭壞了身子。 花娘抹把鼻涕止住了哭。薛娟和梅彩云兩邊攙著,高粱紅在身后掐住胳肢窩,她借力站起來,慢慢走到供桌前。桌上那件缺了口袋蓋兒的舊軍衣,被劉艷玲疊得整整齊齊;锬闷鹋f軍衣,回身坐在麥草上,從藍花布包里取出口袋蓋兒,仔細地往上縫?p好又往口袋里掏,觸到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知道是那粒疙瘩扣。心里念叨:我把口袋蓋兒還你了,疙瘩扣你該還我呀。疙瘩扣在里面不出來;镏,是讓劉營長拿線縫在里面了。想想這是最貼心的地方,便把衣服疊齊放回原處。又抬頭看劉大勛的遺照,十幾年前拍的,雖年逾花甲,仍不失軍人的威武。眼睛似含笑意,又似有一絲憂郁,沒有眼淚。 眼淚在花娘的眼圈兒里打轉。 杜惠如說:“花娘,回家去吧。你這就算送他了。天寒地凍的,有我們這些晚輩,你就放心吧! 花娘說:“放心,我放心!比缓笥謬诟赖溃肮穬,你可要好好發(fā)送劉營長,他這一輩子可是不容易!想想文化大革命受的罪,嗨!……”說著又撩衣襟擦淚。 “我知道!倍呕萑缯f著,腦海里就閃出文革時劉大勛挨斗的場景來。 朱新譽忙得東一頭西一頭,時不時地來向杜惠如匯報一些細節(jié),然后又據杜惠如的意見進行調整。總之,他是全心全意貫徹杜惠如的指示:讓劉書記風風光光地走。 杜惠如說劉書記作了那么大貢獻,為他花費再多都不過分!國有企業(yè)嘛,咱自己的事兒! 權世鑫來了,杜惠如裝作沒看見,繼續(xù)跟朱新譽說話。 權世鑫過來招呼:“杜書記,你也來了?” 朱新譽說:“看你說的,杜書記能不來?” 權世鑫笑了笑:“你看,我這幾天,身體……那個……住了幾天院。昨晚孫市長請吃飯,聽他說才知道的。你看,拔了吊針就來了!闭f著伸出胳膊讓杜惠如看針眼兒。 杜惠如也不認真看,卻問:“昨天跟孫市長一起吃的飯?” 權世鑫“嗯”了一聲,意思很含糊,很難辨出是肯定還是否定。見兩人沒有繼續(xù)跟他聊下去的意思,就說:“我去給劉書記行個禮。” 朱新譽望著權世鑫的背影說:“整天這個市長請吃飯,那個書記邀喝酒,真的假的?” 杜惠如說:“我剛跟孫市長通了電話,孫市長還在深圳呢,去了三天了。” “我說嘛!滿嘴跑火車,沒一句實話。” “別說這個了,你等會兒問問王銘傳,咋沒通知他?” 剛好王銘傳過來了,朱新譽就問他為啥不通知權總。 王銘傳有點兒委屈,說:“他說了我沒通知他?” “你就說通知沒通知吧!” 王銘傳掏出手機,說:“你看看,我發(fā)給他的短信。” 朱新譽不看,說:“短信就那么可靠,你發(fā)了人家就能收到?” 王銘傳又按了幾下,再給朱新譽看:“這是他回的短信! 朱新譽就看到了權世鑫回復的短信:“知道了。我在住院! “權總住院也沒聽你說?” “誰知道他真住院還是假住院,三天喝了四場酒,能有什么病!” “好了,我知道了!敝煨伦u說。 王銘傳噘著嘴,朝靈棚前的權世鑫剜了一眼。 權世鑫三鞠躬,抬頭就看到劉大勛額上的疤痕,心里咯噔一下,眼前就出現一棵老榆樹。大瘤子把樹干鼓得像個孕婦。疤痕就是撞在這個瘤子上落下的。權世鑫的心咚咚直跳,轉身想離開,卻又看到供桌上的舊軍裝!拔母铩逼陂g,劉大勛挨斗時就穿著它。權世鑫還讓劉大勛交代這口袋蓋是怎么回事兒,是不是跟潛伏特務的聯絡暗號?劉大勛始終沒說。所以,至今權世鑫也不知道這里究竟藏著什么秘密,F在,看到口袋蓋兒已被誰縫上了,疑惑也就更大了。 突然,他無端地打了個寒噤,頭皮一陣發(fā)緊。覺得花圈挽帶在腦后嘩嘩地飄,就伸手去護腦袋。風吹倒了花圈,花圈朝他蓋過來,他雙腿一軟就被花圈蓋倒在地。待人們掀掉了花圈扶他起來,他竟有好大一會兒不能說話。 一直都沒風,咋就突然來了一股子風?都覺得有點兒怪。誰也不知該不該開口說點兒什么。 小貓子見權世鑫失魂落魄的樣子,沒話找話地說:“權總,你老家有樹嗎?” 權世鑫長出了一口氣,說有。 “有椿樹嗎?” “有一棵,就在俺家院子里! “那你咋還長這么矮?” 聽出味兒不對,權世鑫就不再接腔。小貓子也不好再往下說了。 朱新譽把話拾起來:“長高長矮跟椿樹有啥關系?” “咋沒關系?”小貓子借著朱新譽的話說,“小的時候,大人見孩子老不長高,就讓他天天抱著椿樹唱:椿樹王,椿樹王,你長粗來我長長,你長粗來打嫁妝,我長長來穿衣裳!毙∝堊訉W唱完了,就問權世鑫,“小時候大人沒讓你抱椿樹?” 權世鑫瞪他一眼,不回答。 朱新譽卻一本正經地說:“抱肯定是抱了,唱也肯定唱了,我估計詞兒讓他弄反了。所以,椿樹就越長越高,咱們權總就一直往橫里長! 杜惠如呵斥小貓子,讓他不要胡說,算是給了權世鑫面子。 權世鑫說還得打吊水,晃晃地走了。 杜惠如說:“小貓子你啥時都沒個正行,不知道三綱五常!再怎么說,他也是公司領導,開玩笑沒個分寸!” “分寸?那得看跟誰。你說,我跟你開過玩笑嗎?我跟朱主席開過玩笑嗎?就今天這場合,我是顧及咱們劉書記,要不然……” 杜惠如嘴上批評小貓子,實際是敲山震虎,他是看朱新譽也跟著小貓子出權世鑫的洋相,就有意點了他一下。班子成員之間應該互相尊重。再說了,在群眾面前,至少得維護領導干部的尊嚴,不然,干部哪來的威信? 朱新譽心跟明鏡似的,待小貓子走后,就對杜惠如說:“我就是看不慣,又自私,又沒個實話。還有,‘文革’時把劉書記整得那樣,想想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也得分場合,不能讓群眾看我們整天雞叨鵝扭的。” 正說著,余再成過來了,他說剛才見千把句了,好像千把句已經知道了劉書記的真正死因。 “他想干什么?”朱新譽問。 “還吃不透他是啥意思! 杜惠如說:“你去探探他的口風,注意,不能讓他往報上捅!” ……
你還可能感興趣
我要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