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萬分之一

　　從小學一年級到小學三年級，皮卡的數(shù)學成績一直很臭，甚至有兩次期中考試，差一點點兒就不及格。不是皮卡的數(shù)學心智差，而是他不喜歡那個數(shù)學老師。皮卡喜歡哪門課的老師，哪門課就學得好，成績就好。這種狀況，后來始終沒有改變過。

　　梁棟老師是在皮卡四年級的第一學期開始教皮卡他們班數(shù)學的。說也說不清楚，皮卡從見到梁棟老師的那一刻開始，就從心里喜歡上了梁棟老師，而梁棟老師也是一見到皮卡，就喜歡上了皮卡。

　　梁棟老師像一束光，照亮了皮卡的數(shù)學世界。在此之前，這個世界幾乎是黑暗的。皮卡對這個黑暗的世界毫無興趣，甚至有點兒害怕這個世界。到了后來，他一面對這個世界時，就呆頭呆腦、目光呆滯。爸爸媽媽一直為他的數(shù)學成績憂心忡忡。倒是校長安慰了爸爸：“這小子作文好呀！遺傳你的基因，說不定以后也是一個作家。”爸爸心里說：“門兒也沒有！我寫了這么多書，這小子，就不曾看過一本！別人寫的書，他也很少看。”

　　現(xiàn)在，皮卡的眼前，仿佛有一道高高的黑門打開了。梁棟老師用他對數(shù)學的富有詩性的理解，讓皮卡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一個道理：這天下最美的東西，莫過于數(shù)學。他跌跌撞撞地進入了這個世界，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很神秘，很廣大，在遙遠的前方，仿佛有什么在召喚著他。

　　他喜歡上了數(shù)學。

　　期中，他的數(shù)學成績是八十五分，而到了期末時，居然考了九十七分。這是他讀書以來獲得的數(shù)學最好的成績。當爸爸看到這個成績時，向皮卡問道：“不會是抄襲他人的吧？”皮卡卻說：“下學期，我要考一個滿分給你們瞧瞧！”

　　僅僅半學期——四年級第二學期期中考試，皮卡真的兌現(xiàn)了他的諾言：數(shù)學一百分。

　　皮卡不僅僅是喜歡梁棟老師，還很崇拜梁棟老師。在皮卡心中，梁棟老師完美無缺，并且十分高大。他智慧、他高貴、他的長相超凡脫俗：高個，面孔白凈，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有一雙手指長長的手，那雙手仿佛無所不能。皮卡甚至覺得梁棟老師的聲音都十分好聽。梁棟老師的一切一切，都使皮卡著迷。

　　皮卡必須學好數(shù)學，仿佛不學好數(shù)學就對不起自己對梁棟老師的這份喜歡和這份崇拜。

　　梁棟老師對皮卡，永遠是一份喜歡和欣賞的目光。他上課走動在課桌之間時，會十分自然地站住，把他的手輕輕地放在皮卡的頭頂上。他繼續(xù)講著，仿佛必須要把手放在皮卡的頭頂上，才能講下去。

　　這時的皮卡，覺得仿佛梁棟老師將數(shù)學的道理，通過那只手，直接輸進了他的大腦。而他，是唯一能享受這種特殊待遇的人。

　　皮卡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智慧的、看上去健健康康的英俊老師，卻是一個病人。

　　就在皮卡拿了一百分之后不久，上數(shù)學課時，梁棟老師沒有到教室，而是語文老師來到教室，向孩子們宣布：“梁老師被車撞了一下，現(xiàn)在在醫(yī)院，這節(jié)課改上語文。”

　　過了幾天，皮卡從爸爸那里知道了梁棟老師得病都已有好幾年了。

　　一天，爸爸遇到了皮卡的校長，十分感激地說到了梁棟老師，交談中，校長便把梁棟老師的病情告訴了爸爸。

　　梁棟老師的病非常怪異：發(fā)作時，走路就會失去方向感，兩腿控制不住地走偏。本是回家的，但當家人見他遲遲不歸，最后好不容易將他找到時，他已經(jīng)偏離家的方向很遠很遠了。

　　爸爸嘆息了一聲之后，告訴皮卡：“這種病，平均一百萬個人中才有一個。”

　　皮卡聽了，心里很難過……

　　2

　　黑板上的直線

　　梁棟老師出現(xiàn)在教室時，骨折的右胳膊還打著石膏、吊著繃帶。

　　那天放學后，他往公共汽車站走，走著走著，就無法走直線了，那兩條腿仿佛忽然不再屬于他，一個勁兒地走偏，不一會兒工夫，就從人行道偏到了馬路中間。車來車往，卻見一個人不管不顧地往車流中走，街上就響起了一片警告、驚恐的喇叭聲。這些密集的喇叭聲，絲毫也不能阻止梁棟老師的腳步。他身體失去平衡，并已完全失控。他像一只斷線的風箏，更像是一只被鷹打斷了翅膀的鳥——這鳥怎么飛，都只能往斜里飛。大大小小的車輛，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的腦海里一片灰暗，再也分辨不出方向。終于，他被一輛小型卡車撞飛。他從空中落下時，本能地向地面伸出雙臂——一剎那間，右胳膊斷了。他甚至聽到了斷折的“咔嚓”聲。也許那小型卡車的車速并不特別快，也許正是由于雙臂的支撐而避免了頭部直接沖撞地面，梁棟老師被人救起送到醫(yī)院檢查后，除了發(fā)現(xiàn)右胳膊骨折，居然沒有檢查出還有其他什么部位損傷。

　　梁棟老師臉色有點兒蒼白。他朝孩子們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我欠了你們一堂數(shù)學課，以后我會補上的。”

　　這堂數(shù)學課，需要不停地在黑板上畫直線。每逢他畫直線時，孩子們都會聚精會神地看著。這是他的絕活。他用手指捏著一支粉筆，不用尺子，這么一畫，一條絕對水平的直線便出現(xiàn)在了黑板上。他顯然很得意自己的這份絕活，常常將那一條一條長長短短的直線保留在黑板上。一條一條都是水平的。這些平行的直線如果可以一直延伸下去，即使繞地球一周，也絕不會相碰。

　　看著這些直線，孩子們會情不自禁地拿起筆來在紙上畫著。但似乎永遠也不可能畫出一條水平的直線。有些孩子，會瞇著眼睛，參照著黑板上的直線，用手指在空氣中慢慢比畫著。

　　每逢這個時候，他會朝孩子們笑笑。他沒有說什么，但笑里卻含著這樣一句話：這可不是三天兩日的功夫！

　　可是今天他還能畫出那樣水平的直線嗎？他的右胳膊斷了！以前，他在黑板上畫直線時，用的都是右手。

　　他從孩子們的目光里看到了什么，一笑，舉起捏著粉筆的左手，立直身子，調(diào)整了一下視線，將粉筆落在了黑板上。粉筆在向前緩緩地滑動，它的身后，一條直線在不斷地延長。粉筆停住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孩子們，又轉過頭去繼續(xù)畫著。

　　一條直線，一條用左手畫成的直線，猶如地平線出現(xiàn)在了孩子們的眼前。

　　孩子們驚呆了，幾乎要歡呼起來。

　　看傻了的皮卡，在梁棟老師畫那根直線時，始終用牙齒咬著食指，瞪大眼睛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