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林深深，你以后跪著求我，我都不管你，是你自己犯賤。”

姨媽丟在最后這句話就走了，她是哭著離開的，連妝花了都不再補了。

林深深獨自窩在車子的駕駛座里，她透過擋風玻璃看著酒店的門口，她在等顧澤諾的身影出現(xiàn)。

他帶著喬安娜出來的時候，都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鐘了。城市的街頭，早已亮起了萬千燈火。

見他們出來，林深深就拿起手機給顧澤諾撥了個電話。遠遠地，她見他很快接了起來，他用他慣常的口吻：“有什么事嗎？”

林深深輕輕道：“今天姨媽說準備和姨夫離婚了，而我們還在一起，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顧澤諾吸了口氣：“你有病吧？”

她笑了：“是的，我真的有病，那么藥在你那里嗎？我來找你吃藥？”

他似乎有了些擔憂，所以馬上說：“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來找你？”

“回家吧，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不能早，也不能晚。就這樣。”而她不等他再說話，就很快掛斷了電話，然后一個人縮在車子里大哭，她突然很害怕一個人面對一切。

在哭夠了以后，她才開著車子離開索菲特酒店。她去了家附近的超市，買了些蔬菜、雞蛋以及牛肉。

她回家炒了幾個家常的小菜，等西紅柿雞蛋出鍋以后，一個小時到了。顧澤諾卻還沒有回來，林深深打電話過去的時候，接電話的不是他而是喬安娜。

喬安娜這次很客氣地稱呼林深深為顧太太，她告訴她：“我們剛剛加了油，顧總去刷卡了。”

她便問：“你們還有多久過來？”

喬安娜聲音透露出她的尷尬：“我就不過來了，顧總說，他馬上送我回家。”

“干嗎不過來？來吧，我邀請你來。我做了很多中國菜，我想你會喜歡的。就這樣吧，我等你們。”不等喬安娜再說話，她便掛了電話。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他們終于到了家。顧澤諾剛進門，林深深一眼就發(fā)現(xiàn)，他身上穿的藍色西服是自己上個星期才為他挑的。領帶是她送他的生日禮物，皮鞋是結婚紀念日送的，就連他房門鑰匙上的水晶鑰匙扣也跟她的是一對的。他就這么帶著一身她的印記，然后去跟別的姑娘約會，林深深想想都覺得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看到滿桌的菜，顧澤諾居然難得地很高興，但是吃飯前，他去了趟廁所。林深深見怪不怪，這么多年了，他喜歡在吃飯前去廁所蹲一蹲的習慣一直都沒有改。

他剛離開，林深深就主動問喬安娜：“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她看著她，很驚訝：“我？我們……”

“不用解釋，我明白的！”林深深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男男女女，年紀輕輕，干柴烈火的，這都是常有的事情。在哪個國家都一樣。況且我跟顧澤諾在一起太多年了，早沒了激情了，不管有沒有你，我想我們遲早都是得完蛋的。”

“顧太太，你真的會跟顧總離婚嗎？”喬安娜突然問。

自己真的會和顧澤諾離婚嗎？

林深深也在問自己，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面臨離婚這個問題也是在十五歲，那年顧澤諾走了還沒有兩個月，她的姨媽就找了個老外，也要去美國了。于是，姨媽就必須跟她現(xiàn)任的老公盡快辦完離婚手續(xù)。曾經(jīng)相愛的夫妻因為財產(chǎn)的問題鬧得不可開交，第一任姨夫說姨媽太心狠，票子、房子、車子，每樣都不肯放手。姨媽卻說，她也是有付出的，至少是幾年的青春，一個女人能有多少年青春？所以該她的一分一毫都必須爭取。

顧澤諾重回餐桌的時候，林深深與喬安娜正說到他們財產(chǎn)分割的問題。

他坐下來便問：“你們都在說些什么？”

林深深便邊往他碗里給他夾菜，邊向他和盤托出道：“說你有多少錢，占公司多少股份，還買了多少股票，你爸爸留下的基金每年能分給你多少錢，你媽媽過年過節(jié)送的黃金珠寶首飾價值幾何……”

顧澤諾火了：“林深深，你神經(jīng)病是不是？”

喬安娜看他發(fā)了火，貌似很得意，她趕緊拉住他說：“顧總，既然顧太太那么想離婚，你就答應了吧，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Shut up！”她煽風點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深深和顧澤諾異口同聲打斷了。

林深深本就不是個矯情的人，她知道自己對不起顧澤諾在先，那么現(xiàn)在他要如何報復也沒有關系。不過，她卻做不了那么大度，和他一樣既往不咎。所以在顧澤諾和喬安娜回家之前，她就已經(jīng)想好了所有應該說的話，她要先跟他說離婚，她不能讓他把她拋棄了，必須是自己先不要他的。

可是她還沒有開口，顧澤諾就說：“深深，咱們要個孩子吧。”

“孩子”……這兩個字讓林深深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肚子，她想起那份體檢報告，哀慟得說不出一句話。

見她那副表情，反倒是喬安娜含著滿眼的淚說：“顧太太，顧總是真心愛你的。今天我騙他去酒店的房間，也是因為我喜歡他，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如你�？深櫩偢�我說了一下午你們小時候的事，說你們在一起很多年，說你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我能懂的，勸我不要費心在他的身上。那時候我就明白了，你們，我是拆不散的。其實上次顧總生病，你往家里打的電話，我都沒有告訴他，就連剛剛你說你想離婚，我勸你們離也是因為我自己有私心�？墒乾F(xiàn)在我明白了，不管我干什么，顧澤諾愛的終究都是你，只有你。我又干嗎讓自己活得如此狼狽？”這話說完，喬安娜就起身告辭了，她說，“你做的中國菜真的很好吃，多謝你了，顧太太。另外，我還要告訴你，如果我是你，就算顧澤諾真的出了軌，我也會把他從別人那里給奪回來。不為別的，就為你們在一起的這十幾年，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幾年能再讓你們?nèi)ビ鲆娏硗庖粋�彼此？”

是呀，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幾年能讓自己再一次去遇見另外一個彼此？

林深深當著顧澤諾的面放聲大哭，她本以為隨著成長，她早已經(jīng)把一切都丟了，卻沒有想到顧澤諾居然一直守在她身后，把她丟掉的一切都撿起來收好，然后在她以為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把一切通通還給她。

隨她怎樣大哭顧澤諾也并不理會，只是埋頭，風卷殘云般吃掉她為他做的飯菜。吃完以后，他擦擦嘴，說：“累了嗎？累了就上樓去睡覺吧。”

林深深點點頭，她實在是哭得有些累了，所以就任由顧澤諾背著她上了樓。她把頭埋在他的頸間，聞著他身上多年不變的檸檬香皂的味道。

那份體檢報告慢慢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有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在周身蔓延開來。她咬著牙，聲音從齒縫里輕輕漏出來似的：“我想我們還是離婚吧，我只想跟你離婚，我不想給你生孩子。”

顧澤諾沒有說話，直到把她放在床上，才臉色鐵青地問：“這到底是為什么？你今天還沒有發(fā)夠瘋？你還是不相信我？”

她看著他輕笑，仔細端詳著她熟悉的他的臉：“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己正在說什么，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變心了，理由就這么簡單。”

“好，說得好，你變心了？你變心的對象是誰？你告訴我？”

該怎么回答他呢？林深深低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然后“唐鳴洪”這個名字，就從悠遠的記憶里被拽了出來：“我相信，你應該還記得他。”

“怎么突然就……”顧澤諾當然不會這么輕易相信，他知道，她也許還在跟自己鬧脾氣。他還沒說完，林深深就連忙說：“因為你對我不好。”

顧澤諾哭笑不得：“我對你不好？我……”

然后他的話就又一次被她打斷。

“在經(jīng)濟上你并沒有苛待我，但是我現(xiàn)在覺得我錯了。我跟你在一起并不幸福，你身邊有那么多女人對你虎視眈眈，你條件太好了，你陪我的時間太少了，我沒有半點兒安全感。我發(fā)現(xiàn)，原來平平淡淡才是真，我真的不應該跟你來美國，放棄家人，放棄朋友，還有放棄唐鳴洪。”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跟我結婚錯了？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當初并不該選擇我？”顧澤諾嘆了口氣。

林深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想不明白。

“反正我現(xiàn)在就是不想繼續(xù)跟你在一起了，我要離婚，我就是要離婚。”她沖他吼，解釋既然沒用，那還不如撒潑耍賴，反正，這本就應該是女人應有的任性。

顧澤諾怒極反笑了：“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我們的婚姻還需要維持半年以上。因為根據(jù)我父親留下的遺囑規(guī)定，我需要在婚后三年才能完全掌握公司的股權。并且下個月，我們都需要回國一趟。”

“你說什么？”她抬頭看著她，原來他的猶豫、不舍，是有這個原因的。看來，他說的話，今天做的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自己怎么這么傻？林深深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是這么現(xiàn)實和可怕，她仔細盯著他：“你做這么多？到底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在這三年之內(nèi)，你不容我們的婚姻有失？”

顧澤諾想也沒想很肯定地說：“我愛你。”

正是因為他連絲毫考慮也沒有，林深深反而生氣得快抓了狂，她捏著拳笑道：“你不去拿影帝真的都可惜了！那個喬安娜是你找來的配角吧？演得也相當不錯！”

“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偏要把人往最壞處想？你真的變了好多。”

“我變沒有變，我自己知道，你不用把這個作為你的借口。”

“好，很好。那你說吧，你要我怎么樣才不跟我離婚？”

“果然，你費盡心思，不就是不想我現(xiàn)在跟你鬧離婚嗎？”

“你要這么想，我沒有辦法。”他直起身子，低低看著她，“你說吧，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答應你�，F(xiàn)在不離婚。”林深深點點頭，“不過，我想知道我這么做會有什么好處？”

顧澤諾深吸一口氣，嘆道：“你想要多少，可以開個價碼。”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讓我好好想一想，好好算一算，明天再告訴你。我不會就這么輕易放過你的。我姨媽說得不錯，青春無價，該我的，我一分都不會放棄。”林深深仰身躺到了床上，她覺得自己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你給我出去，睡你的書房！”她枕著枕頭閉上眼睛，她側身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因為她的眼淚已經(jīng)從眼角源源不斷地流了下來。她想，不過這樣也好，她還有時間可以留在他身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天以后，林深深和顧澤諾沒有再說過話，不管是刻意還是故意，兩個人只要見面都是繃著臉的。

僵持幾天之后，顧澤諾先她一步回國。她收拾好自己在國外這些年積的東西，該封存的封存，該送人的送人

閑暇的空當，她猶如得了初老癥，總是無端端陷入對往昔的追憶。

如果時光允許，林深深多想回到小時候，那時候，姨媽是整個家屬院里最美麗的姑娘；顧澤諾家底殷實，學習成績好，是真正的高富帥；唐鳴洪是男生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而妹妹郭淺淺總是喜歡跑來她的床上跟她一起睡，她明明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

那些都是極美好的，卻又都是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