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包含關(guān)于失戀的九個短篇,其中大部分曾刊于《紐約客》,也有作者首次發(fā)表的作品。草根出身的書呆子尤尼奧周旋于各色姑娘之間,他們相愛又失戀,在貪婪粗疏與乖張敏感的屢屢碰撞中,尤尼奧沮喪、失眠,陷入絕望,最終寫下偷情者的真摯告白:愛的半衰期是永遠(yuǎn)。迪亞茲以激情的筆觸書寫了愛的毀滅與拯救,有愛情與親情,也有忠貞與背叛。本書為美國國家圖書獎決選作品,同時入選《紐約時報書評》《出版人周刊》等主流媒體年度好書榜。
美國當(dāng)代天才作家、草根階層的青年領(lǐng)袖,朱諾·迪亞斯短篇小說集;美國國家圖書獎決選作品,一個滿嘴謊言的偷情者筆下的真摯告白。
朱諾?迪亞斯(1968— )出生于多米尼加共和國,六歲隨父母移民美國。大學(xué)期間,師從托尼?莫里森、桑德拉?希斯內(nèi)羅斯等著名作家。美國當(dāng)代天才作家,僅出版過三部作品,卻被譽為堪與菲利普?羅斯比肩的作家。1996年出版處女作短篇小說集《沉溺》,此作被公認(rèn)為當(dāng)代美國文學(xué)里程碑式作品。2007年,首部長篇小說《奧斯卡?瓦奧短暫而奇妙的一生》獲全美書評家協(xié)會獎,次年又獲美國普利策獎。2010年,迪亞斯成為第一個擔(dān)任普利策獎評委的拉美裔作家。 2012年,出版短篇小說集《你就這樣失去了她》,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決選。 同年,迪亞斯榮獲美國跨領(lǐng)域獎項麥克阿瑟“天才”獎。
另一種生活,另一段時光他坐在床上,大屁股壓得床罩四角都被扯了出來。他的衣服凍得硬邦邦的,褲子上已經(jīng)干了的油漆印兒也凍得跟鉚釘似的。他身上一股面包味兒。他講他想買的那棟房子的事已經(jīng)講了好一會兒了,又抱怨拉丁裔想買套房子是多么艱難。我讓他站起來,好把床重新鋪好,于是他走到窗前。這雪下得真大,他說。我點點頭,希望他能小聲點。在房間另一端,安娜·愛麗斯才剛睡下不久。前半夜,她一直在為她那幾個留在山美納的孩子祈禱,而且我知道,天亮了之后她還得去廠里上班。她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把自己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頭上壓著個枕頭。雖然是在美國,沒那么多蚊子,但她還是在床上罩了蚊帳。外頭有輛卡車在轉(zhuǎn)彎,他告訴我。那小子夠倒霉,這樣的鬼天氣還要出車。這條街車是蠻多的,我說,一點不假。最近一陣子,每天天亮之后,我都去門前草坪上撿從卡車上顛下來的粗鹽和碎石——也算一小筆財富了。躺下吧,我對他說,于是他走了過來,鉆進(jìn)被窩。他的衣服凍得很硬,我等到被窩里暖和起來才解開他的褲帶。我們倆冷得直哆嗦,直到有了熱氣,他才開始觸摸我的身體。雅絲敏,他說。他的胡子抵著我的耳朵,硬硬的,硌得我生疼。今天我們面包廠死了個人。他好一會兒沒說話,似乎沉默是個彈簧,能把他的下一句話彈出來似的。那家伙從屋椽上摔了下來。艾克托爾在傳送帶之間找到了他的尸體。他是你的朋友嗎?這家伙,是我從酒吧里雇來的。我跟他講,我們這里童叟無欺。好慘,我說。但愿他沒有家人?赡苡械。你看見他了嗎?什么意思?你看見他怎么死的嗎?沒有。我只是去把經(jīng)理找來,然后他叫我把守好現(xiàn)場,別叫任何人靠近。經(jīng)理自己呢,就在那兒抱著胳膊。以往房頂上的活都是我干的。你真幸運,拉蒙。就算是吧,但如果出事的是我,怎么辦?別犯傻。如果出事的是我,你會怎么辦?我把臉龐貼近他;如果他期待我會有更多的溫存的表示,那就錯看我了。我想說,我能怎么辦,還不跟你在圣多明各的老婆一樣,束手無策。安娜·愛麗斯在角落里大聲嚷嚷了兩句,但她是假裝的,把我從這窘境中解救了出來。拉蒙果然安靜了下來,因為他不想把安娜吵醒。過了一會兒,他起了身,坐在窗前。雪又飄了起來。WADO 電臺說,今年冬天比前四年都冷,興許也是近十年內(nèi)最難熬的。我看著他:他抽著煙,手指摩挲著自己眼睛四周細(xì)瘦的骨頭和嘴巴一圈松松垮垮的皮膚。我很好奇,他此刻正想著誰。也許是他的老婆薇爾塔,或者他的孩子。他在胡安娜區(qū)有棟房子;我看過薇爾塔寄來的照片。照片上,她很清瘦,悲戚戚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的兒子站在她身旁。拉蒙把照片放在一個罐子里,把罐口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然后藏在床底下。我們沒有接吻,就這么睡著了。后來我醒了,他也醒了。我問他,要不要回他自己的住處,他說不去了。我又一次醒來時,他還在熟睡。在這斗室的黑暗和寒冷中,他的身形讓人難以分辨。我抓起他粗壯的大手。它沉甸甸的,每個指甲蓋下面都藏著面粉。有時在夜間,我會吻起他那些像李子一樣皺巴巴的指關(guān)節(jié)。他這雙手,在我們交往的這整整三年里,一直都有餅干和面包的香味。他穿衣服的時候沒有和我或者安娜·愛麗斯說話。他的上衣口袋里裝著一片藍(lán)色的一次性剃刀片,刀鋒上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銹跡了。他在自己臉頰和下巴涂上肥皂,用的是冰冷的自來水,然后把臉刮干凈,胡楂雖然沒了,卻刮破了好幾處皮膚。我就這么看著他洗漱,任自己裸露的胸脯冷得直起雞皮疙瘩。他大步流星地走下樓,出了大門,牙上還殘留著一點牙膏。他前腳剛走,后腳我就聽見同舍的住戶在埋怨他。我走進(jìn)廚房的時候,她們就問我,他自己難道沒有地方睡覺嗎?我回答說,他有的,然后笑一笑。透過布滿冰霜的窗戶,我看著他把衣服兜帽戴上,快速把身上的三層衣服——襯衣、毛衣和外套裹緊,以抵御寒風(fēng)。安娜· 愛麗斯把自己的被子踢掉。你這是在干嗎?她問道。什么也沒干,我說。她頭發(fā)亂蓬蓬的,躺在那兒看我穿衣服。你得學(xué)會信任自己的男人,她說。我是信任他的。她親了親我的鼻子,下了樓梯。我梳好了頭發(fā),再把被子上的食物碎屑和陰毛撣掉。安娜·愛麗斯相信,拉蒙不會拋棄我,因為他在這兒已經(jīng)扎下了根,而且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已經(jīng)很久了。他也許會一直走到機場,但最后還是狠不下心來上飛機。他就是這種男人,她說。安娜·愛麗斯把自己的三個兒子留在了多米尼加,已經(jīng)將近七年沒見過他們了。她深知,要想走得遠(yuǎn),就非得犧牲一些東西不可。我在衛(wèi)生間里,盯著鏡子里自己的眼睛。水珠里漂浮著他的胡楂,像一個個指南針。我在兩個街區(qū)外的圣彼得醫(yī)院上班。我從不遲到,上班時間從不擅離洗衣房,一直在熱浪中煎熬。我把要洗的東西裝進(jìn)洗衣機,把洗好的濕衣服塞進(jìn)烘干機,再把過濾網(wǎng)上的棉絨清理掉,一大勺一大勺地量好需要的洗衣粉。我手下管著四個工人,掙的是美國標(biāo)準(zhǔn)的工資,但這的確是牛馬不如的苦活。我戴著手套翻檢成堆的床單。勤雜工(大多數(shù)是黑皮膚的拉丁裔)會把臟床單送下來。我從來不直接接觸病人;但他們通過床單上的污跡和印痕(用疾病與死亡拼出的字母)與我交流。有的污跡太深,我就得把這些太臟的床單扔進(jìn)一個特別的籃子。有個巴伊托阿a來的女孩告訴我,她聽人說,那個籃子里的所有東西都會被燒掉。因為那是艾滋病人留下的,她小聲說。有的污跡已經(jīng)褪色,說明有段時間了,但有的血跡非常新鮮,腥氣很重。你要是看到我們洗衣房里有這么多血跡,肯定會以為外頭在打大仗呢。的確是場惡戰(zhàn),不過是在人體內(nèi)打的,新來的女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