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0日,左力先生從江西瑞金出發(fā),開始了一個人的徒步長征,耗時一年零九天,于2014年10月19日順利到達陜北吳起鎮(zhèn),徒步行走一萬兩千一百公里,讀寫個人歷史心得374篇,拓印沿途郵戳12本,拍攝照片上萬張。
左力一路走來,名用腳步丈量大地,實以征程洗滌心靈,左力以一己之思書寫中國最強悍的一代民族精魂,向80年前那群用腳步丈量信仰的英雄致敬。
為什么《左力·一個人的長征》演講能引發(fā)如此熱烈的反響? 為什么在80多年后的今天長征在人們的心里仍揮之不去? 為什么左力“一個人的長征”能轉化為“一群人的長征”? 左力為什么要重走長征路?
2012 年3 月的一天,我在蛇口港等船,無意在碼頭邊的一間小書店里看到一本裝幀非常精美,設計十分現代的小書,書名就叫《紅軍》。這讓我大感詫異,翻開一看:竟然是好朋友師永剛編著的,他曾經編著的《蔣介石畫傳》和《切格瓦拉語錄》我都很喜歡?匆姟都t軍》,我毫不猶豫,馬上買下。在之后一個小時的航行中,我一口氣翻了大半本,然后在扉頁寫下了一段感悟:
長征對于上個世紀的人來說,或許是一個符號;但對于我來講,卻是一種巨大的神秘。我愿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去解讀這種神秘,這種解讀并不是完全來自于敬仰和好奇,而是來自于我骨髓里早就置入的行走之力量,似乎它在召喚我去踐行一個久遠的夢想。
2014 年將是紅軍長征出發(fā)后的八十周年紀念。
左力兄,該有點動作啦!
這么多的暗示,這么多的契機,如果再不邁腳走出這一步,也許會是今生今世無比后悔的一件事。
2013 年10 月6 日下午,我在日記本里寫了一段話,為自己餞行:
曾有一頁夢想:背一壺酒,帶幾本書,沿著書中講述的故事,說走就走,找到故事發(fā)生的地點,白天走路,晚上看書,走到哪兒,讀到哪兒。長征的路數,有各種各樣的走法兒。當年長征的紅軍那是被逼的,沒辦法,是死里逃生,
是絕地反擊。作為歷史,長征永遠不可能重復,如果重復了,必定一次是悲劇,一次是喜劇
雙腳走在路上:躍然出發(fā),唯念到達。
心在回家的夢里:只有遠方,沒有他鄉(xiāng)
在四川石棉縣的安順場鎮(zhèn),大渡河邊巨大的水洗石已經深深烙下了歲月沖刷的痕跡。當年石達開曾經在這里,把自己五個貌美如花的老婆捆扎好投入冰冷刺骨的大渡河,然后自己慨然赴死,被割了上千刀。
歲月之下,物是人非,也難怪當紅軍奪下瀘定橋時,劉伯承元帥會激動得失態(tài),只有經歷過如此鐵血考驗的軍人才能領會這些激流浪花中頑石的力量。
在甘南迭部俄界一帶,我望著起伏的山巒出神:這一帶曾經是長征中的中央機關最為危險的路段。當毛澤東帶著紅一方面軍僅剩的7000 人沿著達拉山谷步步驚心地向東穿越時,他或許根本沒有想到他關于一年后會師的預言竟是驚人的準確。
在這條尋找生存之路上,毛澤東與他的隊伍,一直在修整著自己的方向,僅僅兩年,雖然付出了十多萬人的生命,但最終還是決定了這條路的終點,或者起點。
在川北紅原縣的瓦切大草原附近,我看到了中國最漂亮,最現代化的牧民居所,但我的長征路依然走得疲憊不堪,浩淼無期。不知道為什么,馬爾克斯的那句話總是浮現在眼前: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在貴州興義的威舍鎮(zhèn),有一間小商鋪上,耀眼的紅星讓整個小店充滿了莊嚴感,而在我鏡頭中,“紅星之道”似乎構成了一種天然的鏈接,讓我的心里灑滿陽光。
真的是劫匪,還是在演戲
。2013 年12 月17 日)由鄧坊經梅嶺到大余,等于又是從廣東繞進江西了。
沒法子——當年紅軍怎么繞我也只能跟著怎么繞,然后經崇義過關田、古亭到達湖南汝城,再經三江口繞回廣東城口,再然后直奔仁化樂昌而去。
今天在梅嶺珠璣古巷子附近,終于遇到了那個想要劫我的人。
當初從深圳出發(fā)的時候,老橙子就曾預言說我在路上會遇到劫匪。我信他說的,也預想劫匪可能出現的方式,但怎么都沒想到是今天這幅場景:中午,我在老屋場的一家小餐館里吃飯,旁邊有一桌男孩兒在打麻將,突然有個小伙兒一歪屁股就坐在我這桌邊上了?此菢幼右策蠻有禮貌,慢聲細語地問我從哪里來?幾個人來?是旅游還是做什么?我當時倒也沒在意,實話實說:我是來走長征路的,一個人走,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一聽說我在走長征,他倒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說起他家附近的山上就有紅軍打過仗的古戰(zhàn)場,還說紅軍將領劉伯堅就是在那里被抓的,之后國民黨軍在那一片兒埋過好多紅軍傷兵……臨了小伙兒還問我想不想去看那古戰(zhàn)場,我說“今天要趕路,下次吧……”然后買單準備走人。小伙兒挺熱情,幫我把背包背上,還撣了撣包上的灰土,跟我提醒道:“一個人出門,別搞得這么夸張,注意安全……”我也謝過他的好意,誰知就在我剛一出門的那一刻,他突然很平靜很低聲跟我嘟囔了一句:“本來,我們今天是想要劫你的!”那一瞬間,我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如夢如幻,以至于走出去一兩公里,都還沒醒過味兒來。
晚上回想起來,倒出了一身冷汗。難道這就是老橙子預言的那一劫嗎?總覺得不是,但心里又希望就是。
前方的路程杳杳無期,還指不定會遇到什么事兒呢。
紅軍舅舅,一路上保佑我吧!
四渡赤水中,兩軍混戰(zhàn)到什么程度
。2014 年6 月2 日)紅軍四渡赤水,在路上出現了很有趣的、匪夷所思的場景:由于紅軍和國民黨部隊都被調動得暈頭轉向,赤水河地區(qū)一片亂糟糟,兩邊的軍隊有時甚至走在同一條路上,戰(zhàn)士們交織在一起,卻并沒有交火,成為國共軍隊最和諧的一幕。
時任紅三軍團11 團政治部主任王平在回憶錄中描述:(紅軍里)有的部隊穿著國民黨軍隊的衣服,在國民黨軍隊中來回穿插,有些掉隊傷員還到國民黨軍隊里上藥。司號員趙國泰是個小機靈鬼,他弄了一頂國民黨軍的帽子戴上,混過敵人耳目,竟然直接到敵人炊事部門打飯吃。
四渡赤水,透見毛澤東謀略風格的“雌雄同體”
。2014 年6 月7 日)從息烽一路下來,經過久長,扎佐,洗馬,哪嗙,谷腳。
最后到達倪兒關。
對照軍事地圖,再看實地戰(zhàn)場,這態(tài)勢讓我忍俊不。好珴蓶|前面用了將近四個月的戰(zhàn)略鋪墊,閃轉騰挪。黔,湘,川,桂,滇,中央六路大軍被運動慣性調東甩西,已出現了明顯的粘滯效應,毛必須要在這里再做一個關鍵的戰(zhàn)術動作:要像一個妖艷性感的少婦一樣在這一帶花枝招展,提臀露肩,扭捏作態(tài),性感暴露,就等著把滇軍孫渡這個大色鬼騙上門來,因為這是橫亙在紅軍眼前最后的一道門杠。毛在千軍萬馬之中窺破了制勝的一點:調出滇軍,就是勝利!
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略指揮的最高境界就是:能利用對方的最高指揮系統(tǒng),調動對方的軍隊來實現己方的戰(zhàn)略意圖,從這一點上說,毛澤東出神入化的做到了。一流的戰(zhàn)略家,骨子里不能只是一個剛毅的硬漢,關鍵的時候還要有婦人之能,甚至還要有婦人之相——優(yōu)柔曼妙,長袖善舞,非杰出的想象力和浪漫情懷而不能為之。洗馬鎮(zhèn)和哪嗙鄉(xiāng)就是毛澤東極盡婦人之能的地方,他只等蔣介石命令孫渡揮師東移,滇軍重心入黔,立馬莞爾擰身,穿過貴陽和龍里之間狹窄的空隙,一聲呼哨,絕塵向云南而去……
能在歷史現場的一山一水之間,觸摸經典戰(zhàn)例,這是何等快事!
做一枚出膛的子彈,呼嘯一次,便是一生
。2014 年8 月1 日)從德昌經黃聯關鎮(zhèn)進入西昌地區(qū)。
誰都知道今天是個什么日子。
參軍入伍,曾經是夢想,但終未能夠如愿,只好用各種方式將自己同化成一名士兵。重走長征,讓我真切地貼近了他們,讓我假想能和他們一樣:血脈賁張,塵埃飛揚;縱有雄關漫道,峽谷大江,我自浪花飛舞,群山迴唱。
長征鍛造了中國的一代軍神,我不厲求能像他們那樣強悍到超越極限,但求能從漫漫的塵道中找到一個堅定的方向,做一枚出膛的子彈,呼嘯一次,便是一生。
堅定單一的目標,成就了一段幸福的旅程
。2014 年10 月17 日)到達陜北定邊張崾先鎮(zhèn)。
剛出發(fā)時,是對未知的怕:怕沒經驗,怕吃不消,怕走不到,怕遭遇不測;可是現在呢,隨著終點一步一步的接近,又有另一種怕彌漫心頭:怕結束,怕終點,怕到達后突然降臨的不知所措和戚戚茫然。長征給了我三條命:
吃飽穿暖喝足,享受的只是性命。
琴棋書畫游遍天下,享受的只是生命。
循著夢想追求理想,獲得的是一生的使命。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2014 年10 月18 日)到達陜北鐵邊鎮(zhèn),這是長征線路上最后一個小鎮(zhèn)子,再走41 公里,就是中央紅軍長征的終點站——吳起鎮(zhèn)。
浩蕩長征路,之于浩瀚天史中,不過是驚鴻一瞥。
時間很短,天涯很遠,腳下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堪能安靜地走完。
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生長;任何一個去處,都是歸宿。
繁華盡頭,尋一處無人山谷,建一座木制小屋,鋪一彎青石小路。
晨鐘暮鼓,安之若素。
……